随即，空间里响起诵经声，伴着木鱼和钟声，相互交织，此起彼伏。在他身后的虚空里，幻化出无数影像。从婴儿到孩童再到少年，小和尚嬉笑怒骂，虚空中光怪陆离。

影像越来越多，变化越来越快，逐渐重叠，融合。诵经声逐而响亮，声震耳膜。薛安克却有种错觉，那些层出不穷的幻像如同他亲身经历，每幅画面都能让他为之感动。一瞬间仿佛经历了千百年，巨大的沧桑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最后，所有的影像重合在一起，聚合成一道白光，逐渐收缩，被压缩成一道光斑。随着一声佛钟敲响，没入少年体内，四下里顿时化作一片寂静。

“去吧，到彼岸去吧！”

一个苍凉而厚重的声音在虚空里响起，随之，整个世界重归黑暗，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黑暗笼罩四面八方，黑暗仿佛禁锢了一切，薛安克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他默默体会着巨大而荒凉的黑暗。冥冥之中，他感觉一切已经结束了，却又感觉一切即将开始。

…………

仿佛经历千年，又仿佛转瞬即逝，薛安克逐渐感受到身体的复苏。痛苦和麻痹从双腿传来，肚子里的咕噜声清晰可闻。

“秀明！”一声喊叫由远及近，随后禅房厚重的大门被人推开。一线阳光随着大门的吱嘎声逐渐展开，光芒打在薛安克脸上，黑暗的世界顿时有强光扑面而来，阳光刺得薛安克睁不开眼睛。等到他慢慢适应，看到那叫声的源头，大门口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胖和尚。

“秀明，你是不是还没睡醒，一大早在禅房里睡觉。”

“我……我……”薛安克本能地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要如何接话。

“我什么我？”胖和尚道，“快着些，斋饭快没了，师公让我来唤你过堂（吃饭），吃完了好去砍柴。”说完，胖和尚转身跑掉了。

“秀真？”刚才那个胖和尚的名字出现在薛安克的脑海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十四岁和尚秀明一连串的记忆，仿佛亲身经历。然而三十多岁的薛安克主导着他的自我意识。难道这也是入定的一部分？

眼前的一切真实存在，巨大的禅房里依旧昏暗，但变得陈旧和古朴。大厅里几根灰暗的柱子落着一层尘土，漆面破裂不堪，与房梁的连接处坠着几缕挂满灰尘的蛛网。对面筑着一个土台子，台子上油迹斑斑，一盏青铜油灯发出昏暗的灯光。油灯之后一座陶制的香炉里燃着几根残香。香炉之后，一尊泥塑的佛像立在土台上。佛像色彩暗淡，落满灰尘，些许涂层已经脱落，露出灰白色的陶土。向上看去，佛像斑驳的容带着微笑，一双眼睛仿佛注视着自己。

“去吧，到彼岸去吧！”那个苍凉的声音又浮上心头。也许，那个光影中的少年和尚就是自己？而自己又是谁呢？记忆里涌现出一连串的答案，秀明，自幼在开元寺长大。如今十四岁，正值大宋咸平四年，宋真宗时代！

薛安克抬起手，看到一双少年的手臂，陌生又熟悉。两个相差二十岁却跨越千年的意识，聚在同一个少年的躯体里。

恐惧是内心的一种习性，不受个人意志转移。如果被这种习性操控，那么人就会陷入被动。无论当下是一种什么情景，薛安克首先要学会面对。

他努力站起身，活动过麻木的双腿，转身，向大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