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匪?黑乔人?确定吗,有什么证据?”梁湾的问题仿佛连珠炮接二连三。“死的都是过往的小商人,没有商队陪同通常都是两三个人结伴而行,比较好下手。钱财衣物大多被洗劫一空,脸都刀割的面目全非,血也放干净了,大概是为了不好辨认吧。有些人被杀之前还被人用了土法子做的迷药……唉,人没抓住,说什么也没用。”小冬的肩膀随着汽车缓缓驶入张启山家的大门而放松下,梁湾心里虽有许多疑问和担忧却也没有过多的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小冬送完他们母子还要马上赶回城防部。尹新月要过几日才会回来,张启山最近在齐心斋也不怎么回家,张日山是他的副官自然要跟随,他们夫妻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对方了。看夜幕低垂星子高升,梁湾心里估计张日山他们今天应该是也不会回来了,完饭过后消了食,她便带着张潼笙洗漱,准备休息。梁湾被张潼笙磨着讲鬼故事,不吓人不刺激不睡觉,终于脑内的故事消磨殆尽,只能讲讲记忆里北京的样子作为睡前故事的尾声,玩闹了一天的张潼笙慢慢的,跟着母亲那陷入记忆,缓慢的语调里,沉沉的睡去。
桃花帮丫头铺床,将洗晒好的新被子扑腾的松软一些,然后丫头扶上床,帮她掖好被角,把汤婆子包好塞进被窝。“桃花……今天你说潼笙……是什么来着?”丫头猛地摁住了桃花的手,力道出奇的有些重,说明她对后面的内容是多么的好奇。“……夫人的记性真好,您要是不提我差点就忘了,我说潼笙少爷是活神仙……”桃花把手抽出来,继续帮丫头塞被子,全然没注意到主人的表情有些不一样的细微变化。“活神仙……怎么讲?”丫头的声音抑制不住,不自觉的加重了,以至于,也许落尽了路过人的耳朵里。“我呀……今天带着小莲和潼笙少爷在院里扑蝴蝶,结果我和少爷二人扑得着急,一大一小撞在了一起,一不小心把那白色的粉蝶压的扁扁的……”桃花努力的回想当时发生的事情,表情也跟着回到了当时的状态。
“小孩子不知轻重,有什么稀奇,能让你不顾矜持,大喊大叫的……”丫头却急切的想要快一些知道重点,不禁开口打断了她冗长的叙述。桃花耐心地扶着丫头躺下,手指轻柔的按压她的太阳穴,帮她减轻疼痛,然后把自己认为的神奇的一幕,精简、细致地讲给丫头听,言语间仿佛自己就是在张潼笙胖乎乎的手掌中焕然新生的粉蝶。丫头渐渐闭上了眼,脸上满是轻松的微笑似乎这段话使得她感觉不到□□深处传来的剧烈疼痛,随着庭院深处悠扬而来的花鼓戏文,跟着那悲悯的唱腔她进入了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境。窗外的人只留下一串细微的,只有深埋地下的冬虫才能察觉的脚步声……“晚风轻吹凉阵阵,清波池边飞流萤,遥望九天银河影,牛郎织女各西东,世上多少痴男女,盼月老牵红线永不离分……”一句句,道不尽对爱人的思念。
梁湾自从拢着张潼笙睡下,心内就七上八下的不安生,总觉得屋里空荡荡,自己同儿子仿若浮萍一般无枝可依。许久未做过的噩梦又一次找上了门,伴随着鬼影幢幢和剧烈的疼痛,梁湾从梦中惊醒,冷汗顺着额头不断地向下滑动,滴落沁湿了被单,张潼笙倒是没心没肺睡的安稳,小呼噜延绵不断。楼下似乎有些细细碎碎的动静,屋里没有灯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只透出隐隐星光,梁湾思忖此时应该是后半夜了不由得警觉起来,她缓缓的起身赤脚踩在地上,轻轻地像划水一样渡到书柜旁,从下方的小柜子里抽出一把趁手的短刀藏在身后,贴着墙边蹑手蹑脚地下楼。走到楼梯转角处,忽然腰被人猛地揽住,整个身体被压进了黑暗之中,梁湾下意识的将短刀向下猛刺,可那人的身手却比她更快,箍住了她的手腕只轻轻使力,刀便落在了地上发出了闷响。
“梁医生……刀可不是这么用的……”张日山只单手就把她整个人按在了墙壁上,任她如何也摆脱不了。“……现在几点了!”熟悉的声音让梁湾放弃了反抗,手指轻轻地贴在了张日山的脸上,黑暗中确认着他的面部轮廓。“还挺谨慎……四更天了。”张日山把脸贴进梁湾的颈窝,鼻息弄的她有些痒。“说人话……”梁湾的手摸索着墙壁寻找着灯的开关。“凌晨三点……怎么穿的这么薄,不怕着凉么。”张日山的手透过丝质的睡衣摩挲着她的腰肢,身体顺势斜了一下,将挎在自己肩头的大衣退下来搭在她的肩膀上。“这么晚不好好睡觉跑回来做什么,大晚上的要吓死人……我还以为家里遭贼了呢。”梁湾不再那么抗拒,自然的放松下来依在他胸前。“真是笑话,佛爷的宅子,普通的贼进的来吗?再说了要真是贼,你对付得了么……”张日山搂着她向前往书房去了,推开门,拉了灯绳,昏黄的灯光充盈了整个书房,清晰的景象让人精神松懈下来。
“那我能怎么办……总不能束手就擒,原地等死吧,总得抗争一下……”梁湾见到张日山回来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脸上却带着些假意的不悦。“你呀……应该脑袋灵光些,带着孩子躲起来,别总是那么逞强。”张日山听了她的话有些无奈的笑着摇头,两个人一同靠着沙发坐下来,又见梁湾冷的有些打颤,也不顾她乐不乐意就将人整个带进了臂弯里,像宠一只猫一样不容置疑又小心翼翼。“还没回答我……城防部那么忙,佛爷怎么就发慈悲放你回家了,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梁湾歪着头望着他,边想着边说着,不知脑补了什么突然有些激动。“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城外死人的事还没来得及交代下边的人不要和你多嘴,结果谁知道小冬那家伙嘴巴快就已经告诉你了。我就是怕你听了在家里担惊受怕又做噩梦……”说着张日山的手臂收的紧了一些。“所以你特意回来看着我,不让我做噩梦?城防部到家路还挺远的,我没听见汽车的声音,你步行来不累吗?再说做噩梦又不是你管得了的事……”梁湾伸出手搓热了贴在他冻的冰凉的耳朵上。
“我是想第一时间回来告诉你……人已经抓住了,是黑乔逃走的那些个余党。尘埃落定,你就能安心睡个好觉……”张日山享受着梁湾暖耳朵的服务,笑着说道。“你其实可以打电话……不对……其实……”梁湾说着脸涨红了起来,眼睛也滴溜溜转起来,其实他想她了,想见她,所以不要接线员帮忙传话,一定要亲口才行。“你……明白就好,我呆不久,天亮就要回去……所以现在能送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了吗?”张日山将梁湾拦腰抱起向着梁湾休息的屋子去了。“怎么你们忙起来比我们这些医学狗还夸张……”梁湾随着张日山倾斜的臂弯回到床铺上,而张日山很克制的轻吻了她的额角,靠在了床边的贵妃椅上。
两个人压低了声音聊着许多这几天没有共同经历的事,梁湾略有些担心张潼笙。“你的朋友不是说过,他这种奇怪的能力并不是什么起死回生,只是拉长或折叠了那生物的存在时间而已,该消失迟早要消失的。没准你们……回到……回到该回到的地方,他就恢复正常了。”张日山照旧安慰她,既定的事实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磨灭掉的,多余的担心实在没有必要,遇到难处想办法解决才是正道。“你说的也对……已经这样了,总也不能把这小孩塞回肚子里吧……哈欠……”梁湾想了想他的话也没错,与其杞人忧天,不如水来土掩,说着渐渐的睡意侵袭,困倦的上了头。“睡吧……难得能睡个安稳觉……”张日山的声音很沉,安全可靠,包裹着梁湾那一颗漂浮不定的心。“记得叫醒我……我要送你出门……张副官,你不许说话不算话……”梁湾嘴里咕哝着仿佛孩童,张日山帮她盖了被子,自己也披着大衣斜靠在贵妃椅上,眼睛盯着妻儿内心说不出的满足,多日的疲惫似乎烟消云散了一般,也沉入梦境。
清晨阳光正好,二月红在亭子里吊嗓子晨练,老远见到陈皮面色不善在院子里来回踌躇着,便招呼他到近前询问。“……你……她最近还好吧……”二月红见陈皮走近,忽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尴尬。“……还……还好。师父,师娘她……没什么,您的嗓音还是那么清亮。”陈皮似乎想说什么但有些担心的又改了口。二月红盯着自己的徒弟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蓦然披了褂子转身向前,他觉得发生了许多事让他再也无法像从前一样正视这个徒弟,虽说他们之前的关系也并没有多么亲密但至少知遇之恩的情分仍在,而如今却总有种再也无法拉近的距离感。“师父……路上要小心……最近不太平……”陈皮心里一直在打鼓,他陷入了自己眼睛捕捉到的疑团之中,昨日暗夜之中无意瞥见的影子是人还是野猫。师娘屋中时常传出有如蛇信抖动的声音又是否和那个恍惚所见的影子有关,他不确定,也不想去纠结,尤其是在诸多杀人案有个了结的情况下。二月红停顿了一下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假山后面,陈皮选择忽视自己所怀疑的谜团,假装什么也没发生,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渴望过平静,渴望过日子一成不变如一潭死水一般。
记忆翻涌着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张日山靠在毛毡房低矮的门框前有些茫然,他在等着那个给他答案的人,虽然不知道还要在等多久,但等下去总是有希望的。并且他在反反复复的思忖着在自己这似乎很长,又似乎也没那么长的人生当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便觉得自己遇到的人,高矮胖瘦也不过尔尔。男女老少能入眼推杯的寥寥无几,更不用说闯进心内要相守一生的人,一张张面孔,是原本就尔虞我诈,笑里藏刀,还是他早就架起了一杆秤,建起了一堵墙将他们统统拒之门外。他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为了某个人把人生的高度设置的触不可及,以至于除了她,这世间所有的人与事都那么的无趣。她的脸红胜过了世间所有的真话,胜过了繁复的对白,甚至“我懂”二字都不需要再开口,这样的心照不宣,是多么难能可贵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