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天上的夕阳变过?她就和夕阳一样,永远不会变,也不会容许自己变的。堇,你还不懂。”
天帝看着天空,漫天冥河流动。缓缓道:“世人不知生死界,妄称碧落似黄泉。”
黄泉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河,河上只有一条小船,来来回回不知道多少趟,对于这一切,没有人能给出一个准确的时间,那就姑且称作——永远。
在黄泉的两岸,生长了许多的佛陀。它们恐怕是这世间最有灵性的生物,盛开在冥界的花,不知随着这流淌不涸的河开落了多久,在这里谈及生死略显多余。莫不如说,每一朵佛陀都暗藏着往生者的记忆。由生到死,一碗浊酒入腹,由死到生。前世种种总归是随流水滋养了这寸土佛陀。
很久以前,久到从他有意识的那天开始——黄泉彼岸生长了一株三生佛陀,三生佛陀并不奇怪,最后无非是其中一朵吸取同伴灵气得以存活,而另外两朵提前枯萎而死。可奇怪的是,这一株三生佛陀却各自生长的好好的,妖异的很。佛陀生而不死,千年盛开,万年化形。在黄泉之中,时间瞬如白驹过隙,万年易逝,花期如约而至。整条黄泉河畔红光冲天,久不肯暗去。这异状惊扰了黄泉宫,待人来时,只见一个几岁大而已的童子手中握着两截佛陀,眼神中尽是看破世事的老气横秋。
三生佛陀化身成人,神君夜神为他们赐名玉纶,寒池和碧浮。命他们撑着船,来往冥河之上,送世间生灵转世投胎。玉纶引人往生,碧浮喜欢在往生者手中系上红绳保留他们前世记忆,寒池最懒,只会趴在船头不分日夜的浑睡。
很多记忆并不因为他是神而如昨日一般,他唯一记得清楚的是,他化身成人那日,跪坐在她的裙边,那是他此生最靠近她的时刻,却像是隔着万重山一样遥远。直到他离开罗刹海市,自立天帝时,纵使比肩,也如高山仰止。
天帝回过神来,迷雾散去,束高阁楼静立于两人面前。堇示意他进去,自己则慢慢湮没在迷雾之中。
天帝信步踏入期间,楼阁中空无一人,他对着虚无的空气静静的鞠了一躬。
“恭喜神君踏入虚无之境,想来破碎飞升之日亦是不远。”
平静的空气像是被人慢慢的撕开了一道口子,一道虚晃的影子渐渐变得清晰,是一个身着宫装少女模样的人,和当年的她,别无二致。
“天帝到底还是找到了,我以为万年不见,你已经忘记这罗刹海市的大门在哪。”夜离随手一指,两人身后各出现一把椅子。“请坐。”她示意道。
“神君谬赞了,若非神君有意,玉纶永远都不能坐在这跟您说话。”夜离莞尔,天帝微怔,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只听:“天帝当年历经七难才得以离开,如今却是为何又要踏入这禁地之中。”
罗刹海市,除轮回往生者之外,任何生灵都会被上古诸神设立结界所阻止,入不得法门,出也要付出代价。十万万年来,唯有黄泉宫使玉纶,历七重考验获得离开的资格
“神君大人,玉纶心中所求皆因当年前途未卜,因而并未开口。如今久回故地才知,原来日神大人依旧没能归位。”
夜神美目流转:“还不都是拜天帝所赐。你这几万年来所求,不妨今日一同说清楚吧。”
天帝起身敛衣跪坐,这番景象有几万年未曾出现,连夜神也不禁变了神色。
“天帝这是干什么?”
“请神君许玉纶接受日神引的考验。若玉纶可以通过,便以碧落城主之身份与您共同执掌罗刹海市。”
诺大的宫殿有些冷,夜神目光如炬,分外的清明。
“天帝利用碧浮引得日神动情,致其堕入六界之中至今下落不明。你的手段我早就见识过了。自你统一天地后,六界出现万年难得一见的繁荣胜景,那是你的功勋。只是如今,天帝再无敌手,终究还是想染指我这一方地界了吗?”
夜神声音淡如远山,无形的压力却在玉纶周围不断升腾。他身为天地共主,在她面前,依旧是当年那个不值一提的宫使少年。
“玉纶不敢,当年碧浮违背神君命令,随冥河入了碧落城,害日神,也害了自己。她已自请断掉一切仙缘,入轮回永世不复归。”
玉纶看着地面映照出自己的轮廓,继而浮现出碧浮的脸。
刑天面前,断仙剔骨。玉纶站在最高处俯视,毫无感情的宣告:
“碧浮,你本上神,却放不下万年前的情劫,如今自断仙缘永世为人,可有什么悔事?”
“有,也没有”
“你说吧,我必将帮你完成。”
“有在,我忘记他是生死之主,引他心念凡尘,是我罪孽深重。而没有,是因为我知道,我注定会在冥河上摆渡千万年,而他于我,是这千万年来唯一的温存。”
碧浮青衫浮动,脸上有着从没有过的轻松。“玉纶,我不怪你当年利用我,这一切本是我的错。只是这九重天太高太孤单,我只能陪你走到这了。”
天帝挥袖,碧浮的身体像是失了重,飘在云朵之间,刑天挥锤,天雷汇集成了乌云。碧浮用传音留下她身为神的最后一句话:
“我曾贪恋一时的温暖使他万劫不复。如今我知道,很多事从第一眼开始就注定了,你所做这一切,只是想有天能站在她身边。可你给夜神大人下的咒,终会害人害己,切记。”
布满天空的乌云瞬间收紧,炸响在碧浮身上,从此她不再是仙,连声音,也在雷鸣中消散。
眼前景象褪去,夜神之容覆盖在碧浮的幻影之上渐渐清晰。此时两人面对而立,几步之内云海翻腾。
“天帝做下当年种种,如今复归黄泉,是不是就是为了向我证明,你有资格求得心中所想?”
“神君大人,自日神去后,你一人支撑罗刹海市三万年,但你为死界之主,始终无法平衡生死。如今日神零落六界,即便上穷碧落也寻不到其踪迹,长此以往,生死颠倒必将天下大乱。”天帝不卑不亢,“是时候该选出新的碧落城主了。”
“即便如此,你便确信先日神不会归位?而你就一定是最佳人选吗?”夜神挥手,指间瞬间幻化出无数朵佛陀花瓣,“你敢拼尽全力试试吗?”话落风起,片片花叶拧转成光阵刺向天帝。
“神……”话音被充盈的神力压制住,天帝只防不攻,渐渐处于下风,眼看光阵越来越紧,他以掌心生出一把长剑,以足为心,破了夜神的佛陀光阵。只是他未曾注意,一滴红色珠粒在他无暇顾及之时钻进了他的心头之处。
眼前的光影消散,他站在汤泉谷的顶峰,罗刹海市就在他眼前,却如海市蜃楼般可望而不可及。
“天帝玉纶,以一万年为期,若先日神无法归位,届时罗刹海市之门重启,尔需过上古诸神所立考验,过之则可继任日神之位。然需谨记:若万年之中,尔于六界寻得先日神,若阻其归位,必遭反噬,以此为誓,应与不应,全在你一念之间。”
玉纶不假思索,从指间破出金色光点,在眼前逐渐生成的拈花符咒上画上了最后一笔。“符已成,誓已立。神君大人,一万年后,玉纶定当如期赴约。”
符咒融于日光之中,罗刹海市不见了踪影。
“她不知道那个咒吧。即便知道又如何,除非我元神消散,否则此咒不灭,她亦不可飞升。神君大人,就让玉纶算计你最后这一次。”天帝腾身而起飞向九重天,不知为何,直觉心口一紧,随即一切恢复如常。
黄泉宫
夜离靠坐在冥河边,堇翻转双手将灵力不断送入她的体内。佛陀生而为红,映照着两人像是在一片火光之中。灵力渐收,夜离双眼恢复了神采,她起身拂过朵朵佛陀,像是母亲亲抚幼子一般。
“神君,已经完成了,您真的决定好了吗?”堇的怀中不知何时多了半株佛陀,唯一不同的是,此花通体透明,唯一细小的纹路遍布其间。因为只有一半,三片花叶紧紧交合在一起。
“三万年前,他在我身上下了情劫,若不是因我……玉纶也不会有机会钻到我的梦境之中种下此咒。如今他元神尚在,此咒便永不熄灭。”夜离想到他先前说的话,不免哂笑:“什么我离飞升之日不远,有此咒在,若我飞升,必将历劫,到时便生死大乱。若我任其留在体内,终有一日,他会如愿以偿,站在和我一样的地方。”
“所以神君……您才将自己一分为二,把情劫转到您的分身之上?”堇明白了夜神所想,却又好像哪里想不通。
“是啊,我怎么能让他得逞呢。只是……”夜离看着东方碧落正以肉眼可观的速度被迅速吞噬。“我本为白盏佛陀,如今将自己肉身元灵分为两半,不仅要断了玉纶的计划,更重要的一点是,我的元神和日神的元神均源自盘古大神。只要入了六界,这半株佛陀和他,便一定会相遇。”
夜离和堇飘向冥河之中,驱动灵力将汹涌的河水席卷翻腾,一道若有若无的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我一半的力量已经支撑不了多久,最多一万年的时间,堇,将我真身的一半送到人间。若得因缘,化身为人,便可寻得日神,助其归位。”
“神君,我怕天帝终究会知晓此事,虽有誓咒,可……”
“堇,没关系的,三万六千年没见,故人重逢,我亦送了他一份大礼。”
堇微的慌张一闪即过,“神君?”
“礼尚往来,我在他的心口,也种下一咒,与他当年给我的,不差分毫。”夜离自动忽略掉堇不慎露出的局促,口中默念……
冥河中的大门开启,堇手中捧着半株白盏佛陀,回头看了看夜神夜离。
“时间到了,去吧。”堇点头,消失在门后面。
夜离转身,冥河恢复如常。
“半株佛陀,自我而出,内有情劫,赐名长生。”此时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张有些模糊的脸,依稀可辨,是个丰神俊朗的男子。“九霄,但愿我破碎虚空之前,还能见你最后一面。”紧接着,男子的面目清晰,变成了天帝玉纶。夜离用手挥散眼前的幻象,冥河荡漾,其间三分淡然,七分了然。
“玉纶,当年七难之中没有情劫,如今我还你此劫,若半株佛陀化身成人,她便是你的劫难,将你带入绝境深渊。不过这样似乎不够尽兴……寒池,你睡了这么久,也该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