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神毕,炉内烟火高升,万民叩拜,夜凌谷数十人抬着偌大的轿子缓步而行,将祭品献出,一少女戴着面具端坐在神轿上,她的周围堆满了玉帛——夜凌女与玉帛一样,都只是为了祭天而献出的贡品。
烨王上香后,诵文,乐起,烨王复位,端看着台下燃烧着熊熊之火的大晟国宝九梵金炉,夜凌女祭天礼,便是将其放入大九梵金炉中焚烧三天三夜,炉中之火不灭,是以礼成。
前面说到烨王重回王位后,废旧制,除旧礼,然而有些制可废,夜凌女祭天之礼却经过百年承袭,早已根深蒂固,牢牢刻在了晟国人的心中,在他们看来,唯有谨遵此仪,才能保大晟国祚延绵,因此纵然烨王有废除之意,却也在举国强烈的反对声中不得不遵守。
夜凌女乃是由一叫夜凌谷的地方所进贡,夜凌谷会不定期从民间挑选出年轻的少女带回谷中进行培养,用草药洗澡,只能吃乳水和花蜜,受专人看顾,被视为最圣洁的女子,能做天地的奴仆。而到了大晟国祭祀大典之日,夜凌谷便会从中选出一名女子作为夜凌女献祭,为保礼成,夜凌女都会提前被毒哑喉咙,麻痹躯体,使其口不能言,行为不能自控,在作为祭品时不会挣扎哭叫。作为大晟与天地沟通的使者,也作为神圣的祭祀贡品,夜凌女应绝对服从于自身受焚烧以祭天的残忍命运,这也是烨王登基后想要废除此仪的根本原因。
相传,夜凌谷本只是一偏远的山谷,却因进贡夜凌女而闻名,第一代大晟王便是因此而一统的天下,后来大晟几经磨难,皆在用夜凌女祭天之后渡过难关,是以百姓心中哪怕有不舍,也以自家女儿被选为夜凌女为荣,更何况哪家一旦出了个能做天地奴仆的女儿,那便意味着此户人家从此飞黄腾达,有享不尽的富贵荣光。甚至到了后来主动送女儿去做夜凌女之事更是数见不鲜,夜凌祭天之制,早已深深刻在了大晟国的骨血之中。
祭官们将祭品送至燎炉前,烨王至望燎位冷冷注视这一切,乐官的奏乐声逐渐响至高潮,就在祭官们正欲将少女投入炉中的一刹那,夜凌女脸上的面具脱落,烨王瞳孔骤缩,竟是飞身而下,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一鲜红闪过,熊熊燃烧的金炉被踢翻,烨王抱着作为祭品的女子在天上旋转了整整两圈,方才缓缓落地。
这大概是大晟国民迄今为止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刻了,所有的奏乐师都停了下来,诵文者亦是忘记了诵文,连祭典司仪都不知作何反应,所有的人都摒住了呼吸,恢弘的大典一时寂静无声——
这位新登基的烨王,在如此重要的祭天之仪上,竟亲自抢走了祭天的贡品!!!
举国沸腾了。
新王即位,此乃大晟国之大事,夜凌祭品焚化以贡天地,大晟国自开国以来代代如此。更何况举国皆信唯有此才能保大晟国泰明安,大晟国力强盛,征战外敌所向披靡,未曾尝过败果,历代君王更是笃奉此仪,对大典要求之苛刻,一代胜于一代,夜凌女祭天,昭示人世拳拳之心,大晟方能千秋万代,国寿无疆。
然而这位年轻的烨王不仅在众目之下飞下祭台将夜凌女夺下,还随即下令废除此仪,连官员们都不知如何阻拦。
“王上!万万不可!”
“烨王难道疯了?!”
“这究竟是不是我们的王上?!这样的人真能当一国之主吗?!”
……
反对声,议论声,鼎沸空前。然朝廷之朽可除,百姓之腐,举国之腐,又如何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无奈之下,为救下怀中的女子,烨王只好妥协一步,向天下昭:将夜凌女进贡于宫中,王生而生,王死随殉。
焚烧夜凌女本就是为了去侍奉天地的,若王上都甘愿焚化肉身,牺牲自我以奉天地,那再烧不烧夜凌女又有何要紧?加之烨王确实平定了内乱,稳固了大晟的统治,实力威望前所未有,烨王若想亲自献祭并要夜凌女随葬,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了。至于对他们的烨王为何要抢走祭品的猜测,自然是众说纷纭,不胜枚举,究其根本无非就是王室秘辛,着实为话本说书,茶余谈资增添了不少素材。
总之,在烨王救下夜凌女并颁布新昭之后,随着反对声逐渐衰弱,大晟三六一年,焚活人之仪终于得以废除,大晟也在烨王的统治下逐步走向了正轨。
……
“王上,离姑娘将寝殿香炉给打翻伤着了腿,您快去看看吧。”侍女芷香急急忙忙禀报。
烨王此时正在书房批阅折子,闻之立身而起,一边迅速赶往寝殿,一边呵斥道:“本王命你们好生看护,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是何人让她靠近炉子的?”
侍女们面色发白,跪倒一片,芷香忙道:“是奴婢之过,奴婢一时失察,请王上恕罪。”
烨王寒声道:“溸离若伤到了哪,你们谁也别想逃脱罪责。”说着,匆匆踏入寝殿,赶至溸离身边,蹲下身查探其伤势。
这位溸离姑娘,便是大晟国第一位在新王即位后却未被火焚祭祀的夜凌女,其以白纱遮面,骨瘦嶙峋,双目亮得似珠,黑得似夜,深得似潭,肌肤白得几近透亮,如瓷胜画,不似真人。
溸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烨王,所有人都向烨王行礼,独她没有,烨王亦没有开口问她如何,因为她也不会回答,新夜凌女不仅是个不会说话是个哑巴,而且似乎心智也不太齐全。
医官道:“禀烨王,夜凌女之伤乃皮外伤,未动及筋骨,敷药静养即可。”
烨王颔首示意已知,待医官诊治好伤,屏退四下,亲自为溸离包扎,莹白的小腿延自足踝有大块烫伤,血还未止住,显得触目惊心。在战场上见惯了而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此时的烨王却心疼地皱起了眉,小心翼翼地将溸离的腿放到膝盖上,为其处理伤口。
溸离盯着烨王,微颤着有些抗拒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烨王的袖子无意间滑过她的足心,她下意识地收回脚,又咯咯笑了起来,烨王看她这般,又好笑又好气,替她把裤腿卷好,道:“很疼吧,是我不好,忘了命人撤下这些炉子香火,是我疏忽了。”又柔声指责道:“现下记着了,别再去碰这些东西,伤着自己。”
溸离蹭了蹭他的手,却似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收回腿,注意力又转到别处去了。
烨王起身看着她,轻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