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夜慢慢过去了,列车泊在五原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武小磊一点疲惫也没有了,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把照片紧紧地捂在胸口,就那么坐了一夜。满厢的刑警看他这样子,一想到将要有不知道多少年的深牢大狱等着他,也是唏嘘不已。
下了车,众人换乘到两辆警车上,一路向古寨县驶来。坐在车后囚笼里的武小磊,不时地看着窗外,那应该熟悉却陌生的景色,那多年未见却依然牵挂的亲人,让他显得有点不安,间或兴奋,间或黯然。
接近古寨县的时候,袁亮打着手势,让先头迎接的两辆车先进,他却驾着车,沿着县城的河坝,从小路往回驶。到了一处院落之前时,袁亮戛然刹车,武小磊侧头看着,一下子呼吸急促,全身痉挛。
那是他家,还是十八年前的样子。此时他甚至比上刑场还要紧张和惶恐。
袁亮和余罪下车,后面跟着车里的队员。袁亮“嘭”的一声拉开了囚笼的后厢,把武小磊放了出来。武小磊顿时涌起一股感激之情,他突然想起为什么在下列车的时候,有人给了他一身干净的衣服,那或许是让他回家见到父母时不至于太过难看。
可是,有机会吗?他知道看照片都是一种奢望。
袁亮没有说话,看了余罪,似乎有点犹豫,余罪脸上没什么表情,咬着牙,终于还是做了一件他都不相信的事。
他哧哧地拧着铐子,把武小磊放开了。武小磊愕然看着这种待遇,有点不相信了,他紧张地问着:“这……这……这是……”
“十八年没回家了,回家看看吧……你爸妈在家,我下火车就通知他们了。”袁亮道。
“我……”武小磊徒然一阵热血上涌,脸上一片悲恸,差点跪倒。余罪却笑了:“别他妈那么没出息,大大方方走回去,省得庭上见了又哭天抢地。”
“你们……你们不怕我跑了?”武小磊惶恐地问。
“跑了就再把你抓回来,我们就是干这个的。现在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我在路上开得快,午时前,自己来公安局吧。来了不算投案自首,跑了可是罪加一等。”袁亮道。
余罪也道:“你跑了十八年了,那种日子还没过够啊?”
两人无所谓地一拍车后厢,上车了,后面队员都看得目瞪口呆了,敢情余罪和袁队长在商量着这事。可这事儿别说队长,就局长也扛不住啊。
袁亮上车发动时朝后面吼了一句:“走啊,出事我负责。”
没说的了,两辆车即时开动,把嫌疑人就那么扔在原地了。在倒视镜里,武小磊紧张地,继而又疯也似的奔跑起来了。不是逃跑,而是奔向了家门……
车里,袁亮挠挠脑袋,问余罪:“余所,你可把我押上去了啊。”
“我不和你押在一块吗?”余罪道,这是两人在车上商量的,想给他一个见面的机会。
袁亮问道:“他要真跑了,咱俩可就惨了。”
“跑得了吗?以前光上有老,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老婆,往哪儿跑啊?几千万人口的沪城都抓到他了,屁大点的县城算什么?”余罪道。
“可这有什么意义?该判终究要判,弄不好还得赔上咱们。”袁亮道,稍有紧张。
“你也看到了,能拴住他野性的,只有亲情了。”余罪道,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补充着,“为何不让这根亲情的缰绳,把他拴得更紧一点?”
“你还是想想,怎么和顾局交代吧。”袁亮道。
“只要结局好,一切就都好。况且这个功劳,我想咱们这一队人,没人愿意要吧?大不了功过相抵。”余罪不以为然道,懒懒地靠着车座,叹了句后又开始吃后悔药了,“哎……老子真不该接这个案子,办得了办不了,结果都是王八蛋……”
袁亮听得那叫一个哭笑不得,心慌意乱地在路上磨蹭了很久,才晃悠悠地回到县公安局。
于是一个天大的意外出现了八人追捕队伍齐齐站在公安局大院里,大门上还挂着欢迎专案民警载誉归来的条幅白挂。可队员回来了,嫌疑人没见到。
一听到两位带队的居然把人放回家了,顾尚涛气得脸绿了,大吼着通知着局里的应急警力,一指站在院中央的抓捕小组,雷霆大怒地扔出一句话:“把他们都扣起来!”
功臣就这么全被关进了值班室,守门的是副局长赵少龙,他怎么也看不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垂着头,谁也不吭声,这样子不是放人了,似乎是把人丢了。
可不管是放了,还是丢了,都要演变成重大事故了。局里直接发布紧急命令,各派出所、刑警队、治安巡逻大队,蜂拥着从驻地出来,警车、摩托车风驰电掣,如同十八年前一样,直扑向武小磊的家里。
意外出现了,武小磊家里已经人去楼空……
白发亲娘
门被踹开了,失态的顾尚涛局长进来了,后面的赵副局赶紧掩着门。
“李逸风,出来。”
顾局长吼着,李逸风吓了一跳,可没想到矛头怎么朝向自己了。他紧张兮兮地站出来了,顾尚涛训斥着:“把放人的经过讲一下。”
平时说话如爆豆的李逸风,结结巴巴地把经过讲了一通。顾尚涛看了眼垂着脑袋的袁亮和余罪,他知道没有这两位带队的同意,下面的恐怕不敢造次。问清楚了,火气却是越大了,他吼着对袁亮道:“私放嫌疑人,袁亮啊,你是嫌过得不自在了?也想进里面蹲两年?这种事责任有多大?你能不清楚?刚刚到他家里,已经没人啦……你啊你……”
几乎是一种极度痛惜的表情,顾局长手指点着,恨不得把袁亮就地正法一般。
几十岁的人了,被领导指着鼻子骂,袁亮有点难堪。要站出来时,有人抢在他前面了,是余罪,他向前一步,挺着胸脯汇报道:“报告顾局,人是我放的。”
“你?你算哪根葱?不用说也知道是你在搞鬼。”
顾尚涛现在看着余罪,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所有的期待和欣赏此时都成了痛悔,早知道真不该用这种人,这娄子捅下来,可要命了。
偏偏这要命的事,要发生在他任上了。顾局此时早气得脸色煞白,连训句什么也说不上来了。
“顾局,何必这么上火呢,他又跑不了。”余罪很淡定。
“就算人不跑,你的责任也跑不了,你第一天当警察呀?不知道这事的责任有多重大?”顾尚涛几乎贴上脸来训人了,就差要上手扇一耳光了。
“我既然敢放他,就敢负责抓他是让他心甘情愿服法,不是就地正法。”余罪挺着胸膛道。这话气得顾尚涛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余罪生吞活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