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剑上灵光莹莹,似乎受玄朔影响,还未出鞘便已牢牢锁定面前女子的生机。他继续道:“我如今想来,往日种种仿佛雾里看花,爱恨虚无缥缈,就像无根浮萍,毫不真切。”
“!”木灵葳抬头,不可置信:“玄朔……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为当初对你的情爱感到迷惑。”神剑缓缓出窍,坚定又决绝地一点点插进木灵葳的丹田。
剑身一寸寸,沾上了木灵葳的丹田中的精血。
“呜……”木灵葳顿时汗如雨下,脸色煞白,但骄傲让她忍住了滔天疼痛,她不想在玄朔面前露出脆弱的表情。
因为这样,或许还能让她留下一点可笑的尊严。
可紧接着,通体雪白的神剑在嗜血后竟发出凤鸣龙吟般的嗡鸣声。
嗡——
神剑被激活,剑身上浮现出千千万万道锋利尖锐的仙神之力,侵入木灵葳丹田,骤雨狂风,将其伤口搅得天翻地覆。
她的金丹,她那与玄朔朝夕相处,一同修成的金丹,被他亲手毁了。
玄朔在木灵葳的惨叫声中冷淡至极:“我此时此刻心中对你毫无感觉。所以我很疑惑,前天晚上,到底是什么,让我有一种想要与你成亲的冲动?是妖族的魅惑之术吗?”
道子身上的紫衣霜袍,如昆仑常年缭绕的云烟,在青天白日下耀眼得炫目,也冷得透骨。
木灵葳在丹田被毁的痛彻中死死盯着玄朔:“毫无,感觉?”
“是的,毫无感觉。”玄朔抽出北辰剑,随手又释放出四万三千道剑气,一同刺入木灵葳体内的九大灵窍和三十四节仙骨,使其崩毁。
他疏离道:“我此刻清楚地知道,我并不爱你。”
奇怪,真是奇怪,明明被毁的是丹田,是灵窍,是身后那三十四节仙骨,但最后感觉到疼痛难忍的却是心口。
似乎是因为北辰剑气的仙力格外浓郁,木灵葳竟并没有立即失去意识,她视野模糊地看着玄朔,还不死心:“我说我不是妖,你信我吗?”
玄朔收剑回鞘,转身背对木灵葳,漠然道:“信不信,都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现在唯一还算有用的地方,就是让我尝到了情爱,太上忘情之道终达圆满。葳葳……我的情劫已过。”
无限接近天穹的承仙台上寒风料峭,翻动着玄朔的衣袖长袍,紫色长袖流云般飞舞翻涌,发着猎猎的声,从木灵葳死寂一般的心中横卷而过。
这常年飞雪的白玉京,我一直将它视为桃源阳春,是万物生长的世外之地。可如今桃花凋逝,春光不再,荒芜死寂,徒留一地的鸡毛,再无波澜。
曾几何时,我视男女情爱荒唐可笑,脑残扭捏,却又喜欢骄傲自豪地牵着你的手,故意往那群痴迷你的姑娘面前走过。
因为得到了仙界道子的爱,我曾认为哪怕我真是妖魔,我也一点都不怕,因为无人可以伤我,我刀枪不入,无人敢欺。
我曾经那么骄傲,又那么自负。
但原来,碎丹剔骨,散尽修为的自己只是一个情劫。
我从沉睡中醒来,靠着一腔被吵醒的起床气冲来昆仑,却性差阳错陷入情网,迷迷糊糊卷入这惊天动地的仙妖大战。
被他用来渡劫,用来证道,用来杀生成仁。
木灵葳看着北辰剑柄上,自己曾苦心孤诣地花了六个月炼成的银杏铃坠大笑起来,心中满是绝望:“玄朔,天都尚且有情怜爱良善之人,而你却如此绝情!”
她用力睁着眼睛,想将委屈,心碎,失态都憋回去:“我只是祝愿你,祝你得享大道,荣登神位,从此与天同寿,不死不灭。我才不要在轮回路上看见你,死后都不得安宁!”
听言,玄朔猛然回头,目光阴郁:“你说什么?”
“我不是妖。”木灵葳恨自己已沦落到如此地步,见玄朔回头,竟还能心里一跳,真是贱。她凄然道:“妖魔只要不伤及心脉就不会死,但人不一样,丹田被废,灵脉尽断,剔除仙骨,一剑贯体,这些都是死劫。”
“我后悔了,我不该来昆仑,也不该认识你。我从未想过一辈子活到最后竟然会这么累,一心一意想要认识你好累,每天想尽心思哄你说话好累,知道你只是渡情劫好累……”说着,木灵葳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玄朔的目光似乎有些晃动,忽然,北辰剑剑身微颤,道子刚浮起来的情绪又被莫名压下。
但玄朔还是心神一震,他像是拨开云雾般喃喃道:“所以你不是妖……”
黑发紫袍的道子在众人的惊呼中,毅然转身拔剑,斩断了捆在木灵葳身上的缚灵锁。
“玄朔你在做什么?!”“大师兄!”
“玄朔,灼华剑我不要了。”人都要死了,再表现出这番作态又有何用?木灵葳惨笑一声,只是虚弱哽咽:“一根破木头有什么好的?我只恨现在行动不能,无法亲手将它烧成灰烬……来世,来世我一定不要再与你有任何接触了,从此一别两宽,死生永不相见吧。”
“不…葳葳......”玄朔低头,脸色绷得很紧,眼中的光明灭不定,声音也开始低哑起来。
一时间,他竟不敢看身前委地的女子。
突然,道子身上仙力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而他手中的北辰剑上也忽有剑气冲天而起,如洪荒飓风般荡开!
这剑气的势威力巨大,一往无前,携带着神鬼莫近的气势竟将木灵葳一举掀开,抛到了承仙台旁绝悬深渊的上空。
玄朔:“!”
而这股几欲破碎凌霄的剑气也刺得木灵葳眼前一晃,随即她就只觉得自己身体一空,之后便是呼呼的风声和四方无力的虚浮。
北辰剑气冲破天际,巨大的仙气暴/乱又从玄朔身上滚荡开来。一时间白玉京中灵气爆裂,一声巨响。
轰!
道子仙气蓬勃,狠戾泠冽,拥有足以毁天灭地的绝世之威,而仅仅是余劲,也足够轻而易举地将木灵葳打得形神俱灭!
天地震撼的轰鸣声中,木灵葳似乎看到了,玄朔惊恐的怒吼:“葳葳!”
她在呼啸山风中闭上眼,讽笑一声,原来自己终究是心有不甘,情起幻象,爱恨难平。
但那时,木灵葳并不知道,玄朔的情丝曾多次被北辰剑斩去,直至最后一次,北辰剑中杀怨之气泄露冲体,使他情根被折,所以才会在那一天如此绝情。
也不知道,她自己非人也非妖。
形神俱灭的她在八荒六合中辗转飘荡,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在一处桃花盛开的江南水乡中,她想起自己的前尘。
自己在泰山沉睡,是因为一万年前,为了重塑神界紫薇帝君与魔尊决战后碎裂的北辰剑,身为春神青帝的她心甘情愿地投身于天地剑炉,试图燃起那惶惶不灭的神火修复神剑而造成的后遗症。
而那个天杀的紫薇帝君,就是现如今的昆仑白玉京道子,玄朔。
青帝身为上古之神,不灭不死,所以才会使劲作贱自己的身体,但木灵葳不会了。
她在桃花林中的桃花庵中凝聚肉身,又随手折断身旁的倾过来的一根桃枝化为玉簪当作警醒:“木灵葳,你身为上古之神是何等的荣耀尊贵,然而两世都因为同一个男人死去活来又是怎么回事?”
却见她的身上神光微酝,万象归元汇聚,霎时间天地森罗纷纷来谒,淡粉色的桃李中万灵朝拜。
一身鲜艳似火的红衣在桃李芬芳中层层褪去曾经属于一个傻姑娘的炙热情红,转化回属于青帝的古井素白:“事已至此,既然这一世你只用了须臾几年便帮他渡了情劫,而他太上道满,相信很快就会重回神界。那你只需在人间逍遥快活,那么两人从此前尘皆断,天上地下永不相见,岂不更好?”
两世情孽恍若大梦一场,爱有恨有,也曾得到失去,如今尝过了情爱,上古便存的东方之神该有其他消遣了。
木灵葳在人间芳菲中缓步离去。
分扬落英中,只闻一声轻烟般的灵动讽笑:“原来这世间有情皆孽,无人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