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谷风卷之四(1 / 1)思无邪之褚姜惜首页

那妇人姓程,名秋,唤作秋娘,生来一副菩萨心肠,知事起就见不得杀生,总要流泪,家人疼爱她,平日里杀鸡宰鸭都会悄悄避开。她七岁时第一次在集市上看到被猎人售卖的活山珍,央求父母用买来给她做新衣的布换了过来,然后寻来草药治好伤口放归山林。  至此,她心里有了模糊的念头,于是很吃了些苦,学会了采集和纺织,每每攒下布匹,都会用来交换还活着的野物,长久下来,很多刚开灵智或法力低微的妖都被她救过,小山猫就是其中之一,因为比较稀奇驯化后又能捕鼠,花了秋娘半匹布——当下纺织技术落后,就这半匹布秋娘足用了小半个月功夫。  小山猫的父母都是数百年的妖,他虽然还是幼崽模样实则已经十岁了,因为偷喝了灵猴酿的酒晕头晕脑才一时不慎落入了猎人的陷阱,并没有像“前辈们”那样吓破了胆子,他决定留下报恩。  吉山水土好,秋娘家几代经营下来家底颇丰,吃好穿好不说每旬还能吃上肉,逢年过节更是丰盛,父母兄嫂又都真心疼爱,秋娘从小就没尝过生活上的苦,还是后来看上了杨家的小子才体会到个中滋味。  杨家是逃荒来的,借住在离程家不远的荒屋里,一年给村里两斗粮食,因为没有根基,只能自家开荒地,日子过得艰难,杨家的儿子农闲时便经常上山砍柴卖几个钱贴补家用,时间一久,总能碰上放生的秋娘,一二来去,两人渐渐熟悉。  她觉得他英武勤快,是个好小伙。  他觉得她善良温柔,又会织布,很宜家宜室。  秋娘是闻名于十里八乡的好姑娘,节庆时收到的花束总是最多的,只是她是程母三十一岁才怀上的,出生时兄长都说亲了,邻里同辈的年龄相差最小的都比她大六岁,等她长大,大家都成家生娃了,家人又不愿她远嫁,亲事上就有些为难。  见秋娘看上杨家的大郎,程家的几个家长考察了两年,觉得还算合适,虽然穷了点,但一家子都是勤快人,日子总能越过越好,而且自家也可以多帮衬。  于是秋娘刚一及笄,亲事就定了下来。  秋娘救下了山猫崽子,山猫崽子不肯走,他白天跟着秋娘,秋娘去采集时陪同保护,秋娘纺纱织布时就蹲在脚边睡觉——秋娘还特意给他编了个垫子,秋娘睡觉了他就回山里狩猎,偶尔还会避着秋娘叼回些没开灵智的寻常野味给家里添菜,或者巡视程氏一族的仓房,除掉了一窝又一窝的老鼠,获得了上下所有人的喜爱。  这一年小满刚过,秋娘成亲了。小山猫也送上了贺礼,是一株灵草,蕴含浓郁的生机,秋娘不识货,但仍然很高兴地收了起来。  婚后头几年,秋娘是吃了不少苦的,杨家的家底太薄了,哪怕她有不少陪嫁,这日子也不可能马上好起来,娘家也要顾及名声,不能帮忙太过。所以平日里吃的多是刮喉的粗粮,配着常见的两样素菜,偶尔有盘豆腐,隔几天才能吃一顿细粮,好菜是没有的,就是多放点油,秋娘的伙食一落千丈。  而且这做媳妇可比做姑娘难多了,睁眼就是一堆事,烧水做饭浆洗衣物伺弄菜地喂养鸡鸭……好在以前都跟母亲和嫂嫂学过,秋娘性情又坚韧,很快就习惯了新的生活节奏,只是采集纺织的时间难免就少了,还要上交一部分布匹给家里,不再像娘家时都是自己收着。  秋娘没有办法,连集市都少去了,若是看到了活的野味山珍又不能救下,她得多难受啊。  柴米油盐,吃饭穿衣,就这么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节气,一轮又一轮四季。  杨家越来越好了,仓廪有了余粮。小山猫多了一块领地。  秋娘怀孩子了,今天又用攒下的布从村民手里换下了一只山猴,还没有明显伤口,等丈夫从县上回来就能直接送回山里去。  秋娘难产,山猫避着旁人视线偷偷将草给她服下,终于顺利生下一个女儿,小名阿满。她的丈夫自从农闲时跟族人一起外出找活干,渐渐就展现出工事方面的天赋,他盖的房子总是又快又好又美观,翻新修缮大宅时也特别合主人家的意,慢慢就传出了名声,活一个接一个。  阿满一岁了。家姑(婆母)农忙后病倒了,娘家正忙着相看二侄女(大哥的二女儿)的亲事,丈夫已经去了外地上工,秋娘一边侍疾一边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待家姑病愈生生累瘦了好几斤,若不是灵草的效果还在,说不得也要跟着病一场。  阿满三岁了。秋娘的丈夫决定以工事立业,开始向人请教学习建桥修路,这在当时是非常难得的。同是逃荒来的一户周姓人家的大儿吃多了酒掉进村里养鱼的池塘淹死了,他的妇人已有七个月生孕,一听就早产了,庆幸地是生产顺利,不到三个时辰就诞下一个小子,可她的家姑早就没了,只有家舅(公爹)和一个小叔子,都无法照顾她和孩子,娘家是后母当家,关起门来只做不知,周家又没有钱物,一时竟没了办法,秋娘说服舅姑(公婆),带上粮食和滋补物,上门去“住”了半个月。后来那妇人嫁给了小叔子,摆酒时让孩子给秋娘磕了个头。  阿满五岁了,取了大名,叫蔓。杨蔓,蔓娘,蔓与满同音,蔓娘很快就接受了新名字——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娘家的大侄子成亲了。秋娘的丈夫拉起了一只施工队,成了杨大工,连县公都知道了他的本事!  蔓娘六岁了。杨家买下了旧屋和周围的宅基地。秋娘觉得丈夫变了,几乎整月整月地不着家,回来了也不再如以前亲近。她心里有点慌,又不好跟舅姑(公婆)说起,便回娘家哭诉。  蔓娘七岁了。秋娘又被丈夫找由头斥骂了一顿,还辱及娘家,她抱住凶性毕露的山猫,伤心垂泪。纺车又转了半宿。  蔓娘八岁了。“……你的嫁妆可尽数带走,只管再嫁,蔓娘是我的女儿,我不会亏待她,你莫要纠缠,收拾收拾马上走。”好一副虚伪丑陋的嘴脸!  最近几年秋娘少见丈夫,每每相见也并不快乐,现在已经不介意断绝夫妻缘分,只是思及杨家品行,终归不放心女儿,于是跪在杨父杨母身前,请求亲自教养,最终杨父做主同意。  很快,秋娘收拾好箱笼,道了告辞,抱着山猫拉着女儿归家了,身后没有人相送,只隐约听到杨父一声叹息。  在叹息什么呢?秋娘想,很快就抛至脑后。  不一会,程父带了好些个青壮年,一句话不说直接把秋娘的宝贝纺车和织布机、箱笼以及几样陈旧的陪嫁物件搬回家了。  竖子禽兽尔!收到消息赶回家的程家大兄拎着鸡和刀就去了杨家的大门,一刀斩下鸡头,将鸡扔进了杨家的院子,痛骂杨家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程杨彻底撕破脸皮。(无辜的鸡TAT)  秋娘十六出嫁,婚姻十年,上奉舅姑,友达乡邻,下育子嗣,持家之功可谓人皆称道,最终却被出以无子。  而杨家,靠这十年,从【半亩田都没有只几块荒地的深度贫困破落户】到家资丰裕的小富之家,杨大郎摇身一变,成了青年才俊杨大工。  多鲜明的对比啊,谁还不知道怎么回事么!就算原来不知道,他这一出妻,大家一合计,正好跟县公之女新寡对上了!  若你杨大郎不是程家女婿,如何入得这行?一个外地逃荒来的穷小子,摸得清门道么!  若无程家倾力帮衬,杨家只怕还在地里刨食果腹啊!这人呢,一旦埋头于眼前生存上的困难,是产生不了更多的创造力的。没有恰当的机会,待最好的年龄的一过,也只会剩下麻木重复的生活。  还有如今的“杨大工”么?还有能力谋这婚事么?  没有!  一朝发达,就顾脸不顾腚的东西!  杨家踩着程家发家,如今有了更大的好处,就毫不犹豫地将程家踢开,殊不知,他脚下的是托着他的基石,而不是拦路的荆棘。  看吧,且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瞧着很像一句泄愤的空话,然而实现得超乎意料地快。  秋娘的爹今年六十了!这在当时已经是非常高寿了,不仅是程氏一族辈分最高的长者,在村里是头一份,哪怕整个吉地都是屈指可数的!  时人以为大喜,与有荣焉,于是村里决定大办!  这里说是村,其实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离郡县并不远,可算是如今的郊区。寿宴一开始筹备,就被大家自发宣扬了出去。  杨大郎自然也是知道了的,但他并不能预料到接下来的发展,所以并没有放在心上,只一心翻盖新房子,务必修得高大漂亮。  寿宴当天,秋高气爽。  正是百花争艳的好时节,然而吉山这一方山脚却难得的见不到花色,因为附近山野但凡有点姿色的花草都被抢摘一空啦!  程家已经焕然一新,又被大家妆饰得自然美丽。程父穿着新衣,脸颊红润,乐呵呵地坐在堂上。人们一波又一波的赶来,向他祝贺,上了年纪的长者都被请入席间与他交谈。已经五十八的程母也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很多妇人都向她请教生活上的问题。  附近的乡邻更是不停地说起曾经从程家受到的帮助,“秋娘放生”的也越传越广。时下对于食物的烹制还没多样化,对野山珍类的食材也并不狂热——都是当个新鲜稀奇的肉吃,吉山又少有野兽下山伤人,所以对于秋娘放生的行为,大家感到最多的都是善意,觉得她怜惜弱小,品德高尚。  父母如此长寿,都是福报啊!  太阳升到天空正中的时候,县公带着家眷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