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好风借力(1 / 1)综武侠 尘中三千里首页

临安。  沂王。  阿舅与余天锡背着与芮和娘支离破碎的窃窃私语,足以赵与莒猜出余天锡的打算,无非是先将他过继给沂王,再图谋承继大统。宋室一贯子嗣稀薄,过继旁支继承帝位之事已成惯例。  即便他比同龄之人稳重得太多,早就从言出必践的先生口中听过斩钉截铁的我必奉你为帝,赵与莒也不免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先生曾让他放手去试,收拢一个小帮派。彼时赵与莒胸有成竹,一夜熟睡,只因他知道该如何去做。可一个帮派又如何能与万里江山相提并论?  如何动摇祁国公的东宫之位,如何收拢人心,如何博得今上青睐……更不用说化龙之后,如何不被史党钳制,如何改兵制、削杂税……千头万绪,纷纷杂杂,赵与莒心烦意乱,又不敢弄出声响,惊扰到与芮。  许是因为生在了需要看人脸色的家中,赵与莒天生就善于判别他人心思。他知道娘偏爱与芮,因了与芮性子活泼,总能撒娇卖乖,逗娘开怀。总找他麻烦的泼皮其实记恨着风韵犹存的娘始终不肯委身,宁可做些浣衣补衣的活计也不改嫁。阿舅看他们两个时总像是在待价而沽,大约是因了他们与今上有着一丝半点的相同血脉,他好混个官爵。书塾的夫子虽然学问普通,教书时还是挺尽心力,手板打得狠,可也盼着他们中能出个进士。方才的余大人,向着史相,却还有着一腔正气,只怕是初入官场不识人心,被史相蒙蔽。  赵与莒自然也是知道先生是向着他的。先生教导时倾囊相授,恨不得一夜之间能教会他所有。无论是谁,先生总是护着他,不肯别人说他一句半句的不好。面对他时也温言软语,尽管严厉,却从不曾有意刁难。赵与莒早就懂得从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娘惦记着亡夫、又记挂自己的名声,怕被阿舅赶出家门才不肯改嫁。夫子希冀着能入朝为官,余大人盼望着能被史相赏识,一展抱负。可先生却真的别无所求。  一旦嗣沂王……王府旧吏自然是不愿听他这黄口小儿的,也不知祁国公会暗中安插多少人手。除却先生,他又能信任谁?若是先生不在,他谋划又该去找谁?  思及此处,赵与莒竟是被自己的念头给惊住了。若是先生不在身侧,他有何人能信赖!  赵与芮已然熟睡,赵与莒悄无声息地坐了起来,盯着灰白墙壁发着呆。他收拢的帮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绍兴也称得上一霸。自从被他收服,每个月都会奉上两成银两。替娘购下一幢宅子绰绰有余。先生也曾问过他是否要替娘添置宅院,他一直推却,说甚么富贵改人性,不愿节外生枝云云。然而他是怕娘起了异心,怕与芮口无遮拦,使得先生无法和他继续往来。   赵与莒长长叹了口气,不经意间转头去看窗外月色,却见到了正挂念的先生。  树影摇曳,月色空明。  先生广袖散发,玄裳缟衣,斜倚着树枝,纤细腰肢随着一树树影婆娑而摇动,飘飘然遗世而独立。  赵与莒看得痴了。  他知道先生不仅才学出众,同样貌美,可平日里她身上那股渊渟岳峙又逍遥自在的气度总能让人忘了她的相貌。此时她月下独立,空明月色柔和了她可慕而不可亲的性格,秀致侧脸竟令这少年人产生了人皆共有的爱美之心。  赵与莒不觉喃喃出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先生……”他硬生生将先生貌美至斯吞了回去。先生一贯不在意皮囊骨肉。他不惧这一声被先生听见,只怕先生觉得他还是那不成器的少年性子。  先生像是没能听见这一声低语,依旧仰头看着月上中天。她衣袂飘飞,似是吞了灵药,即将羽化而登仙,抱明月而长终。  赵与莒顾不得会不会吵醒与芮,情不自禁推窗唤道:“先生!”  先生终于侧过头来看着他,和往日一般先眉眼弯弯露出笑意,才轻声问道:“与莒还未就寝?”  赵与莒道:“与莒心乱如麻,是以难以入眠。更深露重,先生为何还徘徊于庭中?”  先生眉眼间笑意愈发明显,吐出的话语却教赵与莒疑心是否是耳朵患了病:“我是来与你道别的。”  赵与莒只觉双耳轰鸣,如遭雷击,身子和生了根一般牢牢扎在原地,按着木窗的手却骤然收紧,骨节泛白。他浑然不觉,只愣愣地盯着先生,好似舌头被吞了下去,半晌才哑着嗓子道:“先生……先生要走了?”他声音粗粝,不复少年人的嗓音,竟让他自己也觉得陌生。  先生像是也没料到被他这沙哑声音,顿了顿才答道:“既然承你一声先生,我自然会为你谋划。”  这么说……先生,是为了他才会远游?赵与莒只觉得腔子里的一腔血又开始流了,手也不像是被冻僵了般无法动弹:“那…先生几时归来?”  先生沉吟了一会儿,道:“不出三载,定然有相见之日。”  三载。赵与莒一时怔怔无语,不知道该庆幸先生只去三载,还是先生竟要一别三载。可他知道先生性子果决,虽然对他温和爱护,但一旦做了决断,便是他出言求情也无回转之地。他愣愣点了点头,嘴唇嚅动,却不知道该说些甚么。是该叮咛先生不要太过操劳吗?还是请先生时不时寄封信来?  先生像是叹了口气。在他开口前,先生倾过身来摸了摸他的额发,柔声道:“祁国公简畅而弘毅,今上柔顺而无决,史相多忌而韬谲,自己小心。”  这是先生一贯的作风,只稍微指路,而后不再言语,只伴着他,让他一个人披荆斩棘,将曾经学过的东西化为己用,融会贯通。  赵与莒抿起嘴唇,最后只轻声说道:“先生也要小心,顾好自己。”  先生一怔,随即又笑了。先生在他面前总是眉目带笑,可这一笑,却让他恍惚间觉得,绍兴城里那么多盛放一时的花,都不及这一笑。    嘉定十四年六月丙寅,赵与莒嗣沂王。六月乙亥,补秉义郎。  “果真如你所料。”须发皆白的老者呵呵笑道,“你年纪轻轻,阴阳之学却出神入化。没想到老夫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他眉眼威严,农家翁似的装束也遮不去他常年率军戍边而形成的雄悍不可犯的气魄。  “学士过誉。”季彖难得换了身儒服,长发也绾入一顶玉冠之中,规规矩矩地坐在老者对面,为他斟上一杯茶,“今上苦于无后,又兼史相进言,自然想择优者承继大统,与阴阳之术无甚牵扯。”  此世之中,能令季彖愿意亲手烹茶的人寥寥无几。眼前帅边十年,使朝廷无北顾之忧的端明殿学士赵方,正是其中之一。  赵方捋了捋颌下长须,语气平静:“若沂王当真有人主之象,老夫愿赌服输。”  他不信阴阳方术,可也看得出季玄同在这一道上不似那些招摇撞骗的神婆之流,更类李唐的李袁二人。赵方爱惜人才,又见她才思敏捷远超常人,爱屋及乌之下倒对她所说的沂王生了几分好感。尽管常年领军在外,祁国公强毅刚略,却不能回挠沉思之事,他也知之甚详,若沂王真如她所言,他便做那东风也无妨。  季彖勾唇笑道:“那学士可得多输一场了。”  赵方不再就此事纠缠,喝了口茶:“你的十策让老夫联名,想必另有所求。”  他致仕隐居,平日里鲜少与人往来,只埋头翻阅兵书,好想出抗金大计。季玄同能脱颖而出、被他视作上宾,正是因她所言的十策。  季彖笑道:“不错。”  赵方并不意外,平静道:“你所求甚远,远胜过一封能令你扬名天下、立足庙堂的奏疏。”  季彖轻轻放下茶杯:“学士知人善用,名士皆为大吏,名将多在麾下。我素来慕晋世羊叔子轻裘缓带,望学士给我个投笔从戎的机会。”  赵方也不斟酌一二,仅仅问道:“你想去谁人麾下?”  季彖十策的确可行不假,若能实施也必将使宋军声名大振。可纸上谈兵终非正道,即便她不愿,赵方也起了将她送去军中历练一二的心思。  季彖不假思索地报出一个人名:“孟右武。”  她所称的孟右武,正是赵方提拔的诸将中最为显赫的几人之一。季彖无官爵在身,便挑了孟宗政受封右武大夫一事,称他官职。  赵方笑道:“果然是有备而来。德夫生性豪伟,极有胆略。虽未尝学过兵法,却天生通晓兵事,你去他麾下,倒也可弥补二三。他好贤乐善,平日里用人不疑,你也替老夫稍稍劝说他几句,以免被人蒙蔽。”  提及爱将,他心情舒畅,不免话也多了起来:“德夫大约还在枣阳经营忠顺军,老夫一会儿为你修书一封。别的不说,做个随帐幕僚的情分老夫还是有的。”  她可不愿只止步于幕僚。  季彖垂眸道谢:“多谢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