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八百米四分半的凉凉少女，每次长跑都是一场漫长的受刑和救赎。那时候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宁愿在屋子里静坐四小时完成习题，也不愿意跑四分钟的八百米。但是体育考试要求项目，缺考就送你归西。　　　　视成绩如命的我觉得，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但是像L那种变态的存在，就让这个跑步变得更加痛苦了。因为体育老师总让男生先跑一千米，你就会看到他轻轻松松地迈开步伐，运动鞋底挤压塑胶跑道的时候会发生弹性形变，从而提供往前的部分动力。他很快就跑完了，摊在人工草坪上一动不动，让人不得不怀疑这人休克与否。　　　　这时候少年清了清嗓子，说话了。　　　　他独特的嗓音在人来人往的操场上传出老远，带着刚跑完步的轻微喘息--“唉，好累哦，还是去打球吧。”这个应该是我为数不多想把他按在地上痛扁一顿的时刻之一。　　　　夏季的风从校服领口吹进去，透心凉，心飞扬。　　　　随着体育老师杀千刀的哨音响起，女生也起跑了。我尽量保持在队伍的中间位次，虽然结束的时候总是在末尾。为了转移注意力，眼睛就在周遭的景物里来回转，包括右边低矮的灌木绿化带，左边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的同学。路过篮球场的时候稍微慢了点，有助于我看清楚动态身影里独一无二的一个，但是尴尬了，没有，他可能回教室写作业去了。　　　　于是在第三次跑过两百米小操场的拐角处时，我旁边的跑道内侧杵了个黑乎乎的东西，经验判断是个活人。　　　　换成第三人称的角度描述，就是我拖着我乌龟般的步子从他面前跑过去时，他插在裤袋子里的双手一动不动，但是异常清晰地跟我说：“加油。”　　　　高中运动会，我不会去看他的单人项目比赛，怕被发现。不过班级的五十米迎面接力倒是从来不缺席，缩在警戒线后第二排的人群看他跑。但是他总往这边看，不知道是不是发现我了。　　　　很少看见五十米冲刺表情还这么淡定的，嘴角依旧没有弧度，让我怀疑他最近过得不开心，然后他就把旁边的人超了。而且他居然跑迎面接力不脱外套？不都应该穿着短袖，挽着袖子一副拼命三郎的样子吗？　　　　其实和他抱怨八百米的时候，他正经八百地跟我讲：“你少吃点冰淇淋，就能跑快点了。”我摇头，不喜欢被敷衍：“跑不快的好吧。”于是他换成了教导主任的口气：“其实长跑就是坚持一下，过了那个点就好了。”　　　　时至今日我也没能做到这句话。　　　　废话说得多了，把重磅部分拉出来溜溜。　　　　从高一运动会中午的羽毛球开始。　　　　我吃完饭回到教室，听见外面的羽毛球场人声鼎沸，便从窗口探出头去看，意外发现我们班的同学竟然在和L他们班一起打球，而且L正在秀遍全场。于是我二话不说冲出教室，到了羽毛球场秒变文静少女，坐在旁边的长凳上老老实实看他们打。　　　　时针和分针缠绵着，走得很慢，把午后的时光拉成无穷符号。　　　　突然，L把手肘往我这边拐了一下，羽毛球拍的手柄灵巧地在他指尖旋转了方向，像命运的指针正对着我。　　　　“你打吧。”他带点鼻音道，手握在手柄上面的小半部分，把下面的空余流出来我接住。　　　　我惊讶地回应：“啊？”　　　　L重复，没有不耐烦：“你打吧，你坐了好久了都没打。”　　　　有那么一瞬间，你会觉得整个纷乱嘈杂的世界都被隔绝在外了，风从你们的躯壳里穿行而过，带着心脏有力跳动着的节拍，把画面凝固成永恒的定格。　　　　知道吗？羽毛球场上我班的同学少说有七八个，然而只有他，不在同一个班的他，注意到了角落里的我。　　　　那种感觉是无可替代的。　　　　自然而然就回想起初中的体育课，我们班热衷乒乓球无法自拔，被国球的魅力深深折服。那天大伙儿吃错了药闹着要打双打，神使鬼差地我被弄到和L一组了，妈妈呀，我的乒乓球技术是无下限的，加上他在我旁边又紧张，根本就接不起球。　　　　乒乓球双打的规定很严格，必须是一人接一下，我无处遁逃。　　　　他直勾勾地看着我，语气挺温柔：“你接起来就行了，无论怎么接，起来就行。”原话我忘了，大意就是“试试吧”。　　　　我不负众望接起了一个球，接这个词可能是过分夸赞了我的技术，其实我是胡乱挥舞着球拍，碰巧把球挥了过去。接着对面接了回来，也是个女同学，技术大于我。然后是L熟练地挥拍，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简直教科书录像带回放，就把球打了回去。　　　　圆滚滚的球好像有刀锋般的气势，切开粘稠的空气，直破对方的面门。　　　　我们得分了。　　　　L侧过身来嘱咐我：“下次你接完可以稍微让开一点，我怕打到你。”然后笑意慢慢从他眼神深处爬上来，他笑起来时有浅浅的酒窝：“干得漂亮。”　　　　我的脸发烧了，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时间来到高三。排球是成都七中校球，期末考试项目，经过两年的练习基本功夫我还是有的。至于男生，学习速度成倍增长，发扣拦防样样精通。还是考试后阳光明媚的中午，大家不约而同跑去打排球。　　　　介绍一下我们花里胡哨的阵容搭配，我方三女三男，除开我另外两个妹子分别是E,F。A呢是站在我前面的男同学，牛高马大，脾气不好。E是他女朋友，和我称兄道弟，于是嫉妒红了眼的男同学A看我十分不顺眼，所有的扣球都不拦网，就让对面扣得我头晕眼花。而F呢，弱不禁风的菜鸡美少女，但是大家都不敢使劲扣她，因为她男朋友，也就是排球校队的某位大佬，就在网对面。　　　　没错，扣我的那种对面。　　　　事实情况就是，三个女生两个有人罩，只有我是孤家寡人疲于自保。男生扣球的力道很大，路子也很多遍，我一般放弃不接，直接跑去捡球，着实无聊，而且尴尬。　　　　阿拉丁神灯告诉我，今天有好事发生。　　　　L和他的两个同学来问我们能不能加入，正好对面差三个人，我的同学们也就点头答应了。这下我更想退出了，在喜欢的人面前出洋相，真的是很难过的事情吧。　　　　出乎意料的是，L让我出了洋相。　　　　他扣了我一个--丝毫不留情面的，虽然球很准地打在了我的手臂上，但是巨大的后坐力让我整个人往后倾，球跟着惯性斜着彪出去，顺便擦到了我的塌鼻头，摩擦的痛感传来，我莫名其妙有点委屈。　　　　“抱歉。”他在网对面皱眉，对我道歉，声音不大，但是听得很清楚。　　　　后来故事情节发生了戏剧化的扭转，L作为对面的主攻，拿到球的机会不在少数，但只要是球到了他手里，他就一定会打给我，还是标准的扣球动作，上步，甩臂，压手。可是我总能无一例外地接到球，稳稳当当地起一传。简直就是二级残废向刘翔的质的飞越。　　　　但是我的同学们并不知道我们认识，只是夸我接球技术进步了。　　　　我心知肚明的是，那些球轻飘飘的，完全没有力道，而且全部没有拐弯抹角，都是直线瞄准了我接球点打过来的。　　　　但是L这个影帝，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端倪，还在和他同学谈笑风生。只是有一个球飞了，我自告奋勇跑出去捡，把球抱进怀里转过身去时，看到他跟着我跑了过来。　　　　一点钟我准备回教室睡午觉，走过L旁边时，他跟我说：“再见。”和晚上骑车告别时分毫不差。　　　　最后提一件和排球有关的小事。　　　　周六补课后我总会去操场上打两个小时排球，作为放松。而他呢，十有八九也会出现。这仿佛是我们之间不用说明的约定，同时出现，却从不在一个场子里打球。有一次周末聊QQ，我顺带换了个英语个性签名，被他纠正了n次语法错误。　　　　“你这样英语作文要完的。”他仰天长啸。　　　　亏了这家伙的乌鸦嘴，市上诊断考试我的英语作文就跟见鬼了似的只有十五分，我们班英语倒数第一都有十六分，我一个英语第一也是要脸的好不好。　　　　下午打球的时候队友也在抱怨这次英语考试明摆着就是跟七中过不去，看我们不顺眼就乱压分。我很不满地抱怨：“我英语作文只有十五分，这也太惨了吧？”当时嗓音放飞自我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公鸡打鸣。　　　　后来回去意外发现他QQ在线。　　　　简单聊了几句，我再一次把这件事情提上了台面，算是找话题的一种方法。在听完我尽量言简意赅地表达内心愤懑之后，他平淡到索然无味地回复我：“我知道，今天打球的时候听到你说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稍微心惊肉跳。　　　　就是在那天，突然萌生出一种他对我的关注可能并不比我对他的少。我会因为路过办公室门外时看到他在里面问题而在外面又蹦又跳半天不肯离开，也会专门盘算着他体育课下楼的时候去楼梯口，企图制造一种偶遇的情形。　　　　会不厌其烦地从别人的嘴里打探关于他鸡零狗碎的事情。　　　　那他呢？　　　　我们永远都在追究我为了增加和他的相遇而做出的一切，却对他做事情的动机没有丝毫的探寻。想着周六下午去打球也许会遇到他，而从不思索他为什么总是在周六下午打球；想着放学回家路上碰到他，却从不想想他从学校回家的两条路，为什么他总走远的一条。　　　　如果我的每次出现不是意外，又凭什么断言他的出现是呢。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无从考究的，我只能悄悄地希望着，这些匪夷所思的揣测不是我单人臆想。可能这是人对付出的敢情期求回报的正常心态吧。　　　　暗恋引人入胜的一点不就是，永远得不到答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