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生活不是电影,因为生活比电影更他妈的狗血。杨玉清骂句脏话,还想来根烟点上,找点颓废霸气的感觉壮下胆。无奈,她知道自己的单身宿舍里,掘地三尺也不会挖到半个烟屁股。
一家很豪华的酒店,高调而张扬。果然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二婚啊。杨玉清在门口街对面站了很久,一遍遍打腹稿演练,会碰到的人,应该说的话:出口成章、幽默风趣、辛辣暗讽、解气解恨。后来杨彩玉才回过味,那些无能懦弱的人,感觉被欺负了,就会想尽办法在口头上占点便宜,有一个专有名词,叫“阿Q精神”。
她昂扬地走进酒店,可似乎一拳打在棉花上。那些曾经熟悉的、笑脸相迎的脸,对她视而不见。杨玉清赌气包的一个大红包,新娘接过去了,新郎和负责打点的亲戚在交待什么。新娘倒是笑了一下,还招呼摄影师给两人来了个特写。很快,一句台词都没用上,她被带到一个角落里的桌子坐下。
新郎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更胜当年。也是,当年一个穷小子,哪怕有岳父岳母家鼎力相助,也有排场,也穿名牌西装,终究有“乍穿新鞋高抬脚”的逼仄和小家子气,不像如今,功成名就,早就习惯派头十足。
新娘笑魇如花。哪怕不是没见过,刚才那一照面、一瞥眼,也是惊为天人。而且,那样的美,是杨玉清怎么努力也追赶不上的,因为那美有青春打底。盈盈秋波、饱满的额头、光滑细嫩的皮肤,满脸的胶原蛋白。
是的,当年的自己也是闻名百里,众星捧月。那又怎么样呢?尽管是输给了岁月,可是这样的输不是更彻底吗?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记不清在什么时候听谁讲过一个笑话:说女人总说男人花心,其实女人才是真的花心,为什么?因为女人在60年代喜欢军人,70年代喜欢工人,80年代喜欢商人,90年代又喜欢公务员,以后还不定会变成什么?但是男人呢,永远只喜欢一种:年青、漂亮。
杨玉清在方才新娘的一笑里,分明看到眼锋有丝寒光,冷森森的。这下才回转过来:那个特写将永世流传在他们日后的婚姻,不会被磨灭。一个年轻貌美,一个年老色衰;一个如春日的朝露,一个如秋日的残阳;一个蓬勃繁茂,一个萧瑟离索;一个细嫩的、柔软的、一掐水汪汪的,一个松弛的、粗励的、干巴巴的……这样的新欢与旧爱,可以让那个男人,新永远是新,旧永远是旧,捧之如珍宝,弃之如敝履,泾渭分明,云泥之别。
今天自己是干什么来了?穿成这样又是为了什么?真的像小丑,是耻辱,不用猜别人会说些什么,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已经是个笑话。
熬到婚礼仪式结束,趁服务员忙乱上菜,杨玉清溜了。很容易,一点都不难,因为没有人注意到她。甚至在婚礼仪式进行时,也没有一点像是《我是女王》那种故意难堪、刁难的情节,别说按演练和预先设想的那样,表现气度与涵养,她连被羞辱被讥笑的对手戏都没有。从头到尾,只有两个字:无视。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她是谁。
可是,她成为旧人,名义上,不过才24天。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假想了一场可笑又可怜的苦情戏,可是,没有人想看。
杨玉清叫了滴滴,溃败而逃,回到学校的单身宿舍。
上楼走得太急,脚崴了一下,她索性踢掉鞋打赤脚,想把鞋砸进垃圾桶泄愤,想起来当初买的价格,还是拎在手上进了屋。
放鞋子时把鞋架撞倒了,放包时头磕到了柜门角,疼痛像是点燃的导火索,她把衣柜里所有东西扒拉到地上,又把床上的东西扯起来扔到地上,心头的无名火仍然熊熊燃烧,她左冲右突,像鬼子进村,看见什么就打砸抢扔,书架、餐具、卫生间的牙刷杯子无一幸免。
满地狼籍,加剧了她的愤怒,可是再也没有东西可扔,她对着墙,“砰砰”地把头往墙上撞。没有出血,也没有一头撞晕过去,终究是连危险的力度也是不敢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太没劲了。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袭来,她钻进那堆破败的衣物中,深深埋进去,把头掩盖在层层包裹的黑暗里,就像驼鸟把头钻进沙堆里一样,似乎觉得安全了,眼皮被浓稠的眼泪糊蒙住,她深深叹口气,像临终的人呼出最后一口长气,便不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