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1 / 2)荆州行首页

黄昏时分,金陵城夜市大大小小商铺摊子都开始支棱起自己的招牌,挂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张罗着生意。

卖糖人的摊子总是围着一群孩童,明亮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做糖人的师傅动作,时不时欢呼拍手叫好。

更敞亮一点的地方有新来的江湖杂耍班子,又是耍猴又是喷火,看得百姓激动异常。当然,走南闯北的就靠着一身技艺吃饭,最后免不了有人敲锣向围观百姓讨个赏钱。

这个杂耍班子里负责收钱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量娇小,穿着一身蓝布碎花衣裳,嗓音清脆透着一股子甜味,长着一张笑脸,饶是谁看了都会给几个铜板,更何况金陵是富庶之地,此番来金陵表演自是不虚此行。

随着夜色渐深,流云散去,露出了皎月如钩。秦淮河畔照常响起了女子的歌声和琴声,其中亦少不了酒客的吟诗声和笑声。

秦淮河边的仙音阁内,有上好的湖蓝色烟笼纱布做帘幕,与晶莹剔透的水晶珠子挂在一起,风起纱动,珠帘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阁内有四五少年就坐,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珠帘旁熏着暖香,另有两位姑娘在一旁坐着。一位持箜篌一位持琵琶,都微低着头用芊芊素手拨弄着琴弦,奏着乐府师傅新谱的曲子。

“在我看来,谢兄何必在意本家安排,即便是谢老太爷强行将你的文章策论写上谢必的名字,向上边大力举荐,但你的真才实学我们都有目共睹。整个金陵城谁不知谢家三郎芝兰玉树,自是前途似锦。何必要逞一时之快,得罪本家,引得几大世家不快。”

说话的人是孟珏,正四品鸿胪寺卿孟巡之子,很显然他对好友与本家决裂之举分外不赞同。

坐在左侧的谢流云身着一身蓝衣,除了袖口绣有云纹,再无他物,腰间就连一枚佩玉都无,在这一群华服子弟中显得极为突出。只见他姿态肆意,举杯自酌,文雅的动作中带着一丝潇洒,再加上一副好相貌,倒是自成气派。

“倒不是因为本家由着谢必夺了我的文章策论我才如此,自前年我父母死于海难我便有此心了,原本也是我父亲希望我为本家出力才入了金陵。”

他轻嘲一笑,又饮一杯说道:“至于什么锦绣前途,孟兄你有便够了,谢某别的能力没有,写诗作画倒是可以换些银钱,不至于饿死。”

谢家人员繁杂,父亲当年即便是有才也难逃算计,不得以离开了金陵。即便是早逝的祖父和谢老太爷同是嫡系一脉也因为不是同一个嫡母所出被掌权者移出了本家名录,成为了旁系。

若不是父亲凭借自己的才干在苦寒之地兢兢业业做出了一番成绩后被人赏识,才能调到富庶的扬州,结识了母亲。

听到谢家双亲之事,孟珏顿时感怀,又不希望好友为此断送前程,只能挤出一句:“谢伯父的事的确……让人难过,虽然是为本家行商才……但那是意外啊。”

意外?呵,谢流云心底暗嘲,要不是本家那群人人心不足,瞒着父亲,比预定中多载了货物,遇到海上风暴时也不至于一点生还可能也没有。

这是世家里的秘辛,本该严防死守,不向外透露半分,但抵不住自己长达半年暗中追查不放,最后灌醉了滨州管事的纨绔儿子才略知一二。

每每想到此事,谢流云都不禁心寒,世家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光,即使私下有诸多腌臜,但终会用各种手段将其一一抹平。这样的地方,又怎么值得自己为之尽心尽力?

在这半年的探查中,谢流云越发感觉此事暗含玄机,绝不是贪利沉船这么简单,单不说神机所工匠技艺天下闻名,即便是比原先多载了货物,商船的防御结构也不至于在一次小风暴中迅速崩溃。

这些不便与孟珏诉说,世家大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科举出身的鸿胪寺卿一家不知道反而更好。

想到此处,谢流云也不再回话,眸色朦胧,有几分醉了的样子。孟珏见状也不再多言,身边其他几位少年都殷勤劝酒,话题就此打住。

四月的暖风伴着熏香和姑娘身上的脂粉香徐徐地吹来,缱绻撩人,谢流云独坐窗边,望着秦淮河的夜色出神,让人猜不透心思。

回到客栈已是亥时,谢流云一踏进房间门便觉不对。只听见火石摩擦的声音,烛光从八仙桌处蔓延开来,一人端坐,见房间主人来了也不惊慌,还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想不到名动金陵的谢三郎如今落得这般地步,整天纵情声色犬马,真是可叹啊!”说罢还捋了捋胡须,摇了摇头,做出一副惜才姿态。

在见到不速之客的面容之后,谢流云紧张的情绪便松了下来,关门坐下,嘴角微勾:“太傅大人这是什么好兴致,新帝登基后正受宠,不在府内接待络绎不绝的宾客,反而来在下这寒酸的落脚之处喝冷茶。”

云鹤天笑了笑,又捋了捋胡须:“新帝知你有才,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世家权势过大,要想清理整顿也不是几日就能做到的事。又恐你日渐堕落,这才让我给你指一条路。”

“指路?呵,太傅大人不妨说说看。反正谢某如今孤身一人,赤条条了无牵挂,觉着有趣说不准会答应。”

云鹤天稍稍正色:“新帝登基尚未稳定,急需自己的势力,下秘旨由本官负责此事。在本官的故乡徐州有一所书院,本收的是参加科举的学子,但在此关头,倒刚好可以掩人耳目,选拔能人。”

“为新帝培养势力么?选出一批人压倒各大世家,然后又形成新的世家,循环往复,对苍生又有何益处?”

“贫寒之士依旧没有出头之日,与君国交界的地方州府照样动荡不安、蛮匪横行,百姓依旧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此法不过是扬汤止沸,此类种种,身居高位者必都知晓,只是为了稳定眼前的朝纲,倒不得不以此法妥协罢了。”

谢流云对此不以为然:“太傅大人若是劝我去徐州那就不必了,谢某对世家大族甚是反感,以后更不可能再创立一个权势滔天的谢家。”

眼前的年轻人语气轻狂,云鹤天听此不但没有心生怒火,看后辈的眼光反而多了几分欣赏:

“谁说压倒世家之后就得建立新的世家,朝中已有贤臣欲立新法,待时机成熟,便可变革旧法,肃清朝野。你方才之言不但看低了自己,也看低了新帝。云家一脉自当年君氏叛乱,天下分割南北起便一直担任帝师一职,百多年过去了,老夫未曾见过有如此才能的少年皇帝,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更重要的是心性,绝不可能再如往代皇帝一样庸庸碌碌。”

新帝爱才若渴早有耳闻,虽体弱多病却心思缜密,的确与往代皇帝不同,谢流云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