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眠是在京都最大的酒楼里知道老爹被下了诏狱这件事的。十几个食客,男女老少都有,围着一个说书的白胡子老头听得津津有味。
那老头有点本领,把故事讲得妙趣横生,当他讲到贼首从马背上跌落啃了满嘴泥时,众人开始哄堂大笑,然后就响起了叮叮当当抛掷铜板的声音。如若不是这故事中颜面尽失的主角是林风眠的亲爹,她也少不免要丢几个铜板到这老头的破碗里。
她闷闷不乐地拎起坛子往空碗里倒酒,看起来心神不宁,酒水都到了碗沿,她还在倒,如果不是跑堂的伙计路过她身边提醒了两句,这酒只怕要溢得满桌子都是了。
“当今皇上英明神武,减免了赋税徭役不说,还让我们这些商贾的孩子能科举入仕。我看是皇上让那贼首吃得太饱了,他才撑得造反。”
说话的是站在白胡子老头右边的中年男人,他穿着绢布制的灰色长衫,一张嘴就唾沫横飞,他的口水喷到了对面那个美貌少妇的脸上,少妇从怀里掏出手绢嫌恶地擦了擦。
“小生早些年间去过贼首所在的辽阳,满街都是补丁摞补丁的布衣百姓,锦衣华服的只有青莲教的教徒,教主就是那贼首,他们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哎哎哎,疼!”
林风眠再也坐不住了,她把喝净的空碗哐地一声砸在桌子上,两步并作一步来到那书生身边揪起了他的耳朵。
“本姑娘的家乡就在辽阳,青莲教的教众都是些贫寒子弟,根本干不出那种畜生不如的事。你要是再敢妖言惑众,小心我拔了你的舌头!”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在那书生的告饶声中,林风眠松开了手,她把荷包里最后一块碎银子拍在桌子上,拿起佩剑离开了这家酒楼。林风眠已经三年没有回过辽阳了,她偷拿了娘亲的私房钱当成盘缠行走江湖,潇洒了好一阵子,直到最近才囊中羞涩。
夕阳西下,落叶纷飞,好不凄凉。
阿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林风眠并不是很意外。从小到大,她在阿爹那里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匡扶正义”,彼时的她虽然年幼,但也懵懵懂懂地知道阿爹心中的“义”和圣贤们写在书本里的“义”是不同的。
阿爹总是用别人的鲜血和牺牲来匡扶他自己的“正义”。
她曾亲眼见到过阿爹是怎么对待那些奉他为神祇的教徒的。那孩子不过是个半大的少年,他仅仅只是不小心弄翻了神庙里的香炉,就被阿爹下令丢进了万蛇坑。
千百条毒蛇吐着信子缠绕在那些无名的骸骨之上,像是在渴盼着什么。少年哭嚎着不肯下去,群情激奋的教徒直接一哄而上,将他硬生生逼了下去。对他们来说,阿爹的命令就是“神谕”,这个少年亵渎了神明,所以罪无可赦。
可林风眠知道,阿爹不过是个凡人,有着凡人的喜怒哀乐,他会抱她在膝头用络腮胡子扎她,也会对着阿娘讲出温柔的情话。
他是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同时也是世上最慈爱的父亲。她厌恶这个家,拼命地想要逃离,但却仍旧没有办法斩断血缘的羁绊。
她要救阿爹,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虎穴狼窝,她也要去闯上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