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岷也在上下打量着那剑灵,即便他不好美色,视线也不免在楚兰因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兰因剑灵逆风前来,如赴灵堂,只穿了一袭素白里衣,单薄的布料裹着纤秾合度的身体,长发以细长木枝挽髻,却也垂过了腰线。
他五官如冰雕琢,神情疏离,迈过门槛时,目光在苏长老的尸身上一扫。
衣袍长摆下,露出一双赤着的双足,左踝上套着嵌环铃锁,在行走间若隐若现。
剑灵没有气息,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虚弱。
他像一株名贵矜持的兰花,在深秋中凝上一层薄薄的霜,看似坚固冷淡,却又一揉就皱,一碰就颤。
冷到极致的美色,本身是一种艳。
如裂冰薄瓷,也愈发想让人把玩蹂·躏。
徐枚咕嘟咽了口唾沫。
同时徐子岷飞身跃起,他内力浑厚,威压封死剑灵的退路。
刀光杀到楚兰因门面!
而刀锋下的剑灵还是双目微垂,没睡醒一般,浓密的黑睫在挺直的鼻骨两侧扫下青灰的薄影。
徐枚生怕徐子岷把这美貌的剑灵劈坏了,急道:“亚父,手下留——”
可他话还没有喊完,就也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只能徒然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楚兰因动作缓慢,抬起两指,夹住了来势汹汹的刀锋。
这虚弱的剑灵竟只是以二指,生生架住了徐子岷披靡的刀势!
灵力自他身旁滑出,将传灯堂千斤重的檀木门轰上了天。
可门前的人依然岿然不动。
“刀修。”百年未曾开口,楚兰因嗓音沙哑粗粝,含糊着些许的不耐。
“烦人。”
他关节用力,指下传来铿锵脆响,天材地宝打造的乌金长刀应声而断!
徐子岷心脏漏跳一拍,还不及做出反应,肋下泛凉,眼前接着一花,还没来得及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背部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
徐枚目瞪口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打死他也不会相信,他那八尺高的金丹期的亚父,会被一只纤瘦的剑灵过肩摔翻。
而同时他也突然感到脑后一阵凉飕飕,身上寒毛齐齐直竖。
徐枚僵硬回头,只见数十把剑不知何时悬在了他的身后。
那是凌华弟子的铁剑,每一把剑的剑尖,都精准指向他的死穴要害。
“呃啊!”徐子岷肋骨尽断,像是濒死的鱼还想要扑腾,却被剑灵一脚踩实。
折断的刀刃横在他脖上,划出一道红线。
徐枚见徐子岷竟是被一招制服,反应迅猛,将手里捏着的李普洱高高举起,大声道:“撤了剑,放了我亚父,不然我捏死这小子!”
李普洱手脚绵软,一口气已是被掐尽了。
徐枚也了解一些灵体常识,他知道剑灵的五感与人族不同,李普洱的生死对方绝对感知不出来。
楚兰因抬眸,眨了眨眼。
倏然,他唇角勾起,轻轻笑开。
“好啊。”兰因剑灵十分认真地点头,撤去了剑阵,道:“一命换一命。”
剑灵不受太徽界的天道宽宥,它们一旦允诺生灵,就必须应约,否则将会被降雷劫惩戒。
剑灵不可违约,但人可说不定。
就在楚兰因推出徐子岷的刹那,徐枚也将气绝的少年甩向楚兰因。
楚兰因接下了李普洱。
……蠢物。
徐枚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
方才他偷偷在李普洱身上贴了张爆烈符,只要点爆符纸,灵力冲击必然重创兰因剑灵。
徐枚单手捏诀,催动灵力。
“轰”一声巨响!
传灯堂中炸开耀眼白光,房梁地基抖了三抖。
白光散后,场面出人意料。
——爆开的不是李普洱。
徐枚躺在徐子岷炸开的巨大深坑中,五内如焚,完全没弄清楚,为什么爆裂的会是徐子岷。
而他的眼前也缓缓遮上了一层灰影。
楚兰因站在他身侧,俯下身,将刀刃抵在徐枚喉间,道:“一命换一命啊。”
徐枚换李普洱,徐子岷换苏长老。
等价交换,买卖公平,剑灵也不算违约。
“……你,咳,你不能杀我。”徐枚眼球上翻,挣扎道:“剑灵,不能……杀人。”
楚兰因低眉颔首:“嗯。”
目光移转,又道:“你不是剑修,可惜了。”
地上的徐枚只觉肩膀处一冷,随即不可遏制地惨叫起来。
皮肉分离的撕拉声与骨骼折断的响声,好似持续了许久,实际却不过短短一刻。
凌华弟子们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楚长老扯下了徐枚一条手臂。
楚兰因将徐枚的断臂拎起来,从他松弛的手指里拿出了那把扇子。
轰隆!
屋外雷声大作,积蓄了许久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
豆大的雨珠重重拍打在凌华宗大大小小的山头上。
传灯堂的房梁经受了这接连的动荡,又遭了这场倾盆暴雨,终是不堪重负,轰然坍塌。
楚兰因低头看着自己一身血色,无不遗憾地想:还是弄成这样了,明明是特意穿白的来的……
他在滂沱大雨中,将扇子完全展开。
“觑红尘”已经被鲜血染透,在扇缝凹槽中,很快积蓄起了混沌的雨。
啜泣和哀嚎在传灯堂的废墟中响起。
而距离凌华宗万里外,魔族大军攻破了边境十三城池,正在举刀屠戮百姓,触目所见,尸横遍野。
楚兰因忽然想起谢苍山在走之前,留在枕边的那一声叹息。
偶开天眼觑红尘。
可怜身是眼中人啊。*
他眨去眼睫上的水珠,捏着扇柄,倾斜下这一捧斑驳的红尘浊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