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在北上广之类的大城市,因为套间租金太贵,对外地人来说,合租实在是过于常见的事情。异性拼房也常见,但常是小情侣和单身女生/男生。一男一女的话……江宛转还是有些顾虑的。
江宛转本来是想要拒绝的。
但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江宛转看向对座。灯光如笔,勾勒他五官极直落极明晰,骨相皮相都生得深刻,是典型的浓颜系。从光影结构分析,他这张脸极宜入画,很适合做人物画的原型。
脸色却是淡的,温和而且持重,若说是南国三月雨,也不过如此这般。
毋庸置疑,眼前这个可以一次付清两万六的男人是个很完美的合租对象——除了性别。
但俗话说得好,性别不要卡得太死。
有钱能使鬼推磨。
贫穷面前无性别!
见面的时间,是九点五十五分。
签合同的时间,是在五分钟后。
事情是超乎江宛转想象的顺利。
付时遇,男,二十五岁,独立摄影师。
也是她的合租对象——
从今天开始。
离饭点还远着,何况事情已经谈妥,没有多留的必要。所以二人签好了合同后,一式两份。一左一右,到收银台前,付时遇全程站在社交距离外,似乎连衣角都保持着分寸与距离,是翩翩的君子作派。
收银员偷瞥着眼前的男人,一边就一口报出了两杯苏打水的最低价,“一共二十六。”
“我们AA。”江宛转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付了钱:“我的那杯13。”
“……”
西餐厅里的灯是暖调的黄,环绕在女孩垂在肩的低马尾上,镀了层浅淡的光晕。她用手机转账,刘海下一双圆眼,黑白分明,满是元气。付时遇站在一侧,视线藏在翘目里,悄无声息。
就像是她的名字。
江宛转。
-
回去的路上,江宛转就收到了付时遇的转账。
两万六整。
她在APP上记过了账,回家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然后做了午饭。说是烧饭,其实也就是热了两个之前在超市买的豆沙粽,炒了道鸡蛋炒番茄。不算好吃,但是能吃。
关键是省钱。
吃过饭稍加休息,江宛转就又要出门了。
今天下午,她所在的画壁工作室的老板,也就是带她入行的师父宋海青,约了个客户上门,时间是下午两点,在顺义的枫桥别墅。
江宛转家在怀柔的长悦府小区,往顺义的枫桥别墅,两个地儿都在北京,也都是郊区,彼此间没有通地铁,只有公交,通86路直达,摇摇晃晃了一个小时才到。
师徒两个约好了在公交站牌见面。江宛转下公交车的时候,宋海青已经等在那儿了。老爷子穿着个皮夹克,发虽全银但仍然茂密,是程序员看了都要羡慕的程度。头发全往后梳成了个大背头,拾掇得可整齐可干净,手里拄着根金丝楠木拐棍,鼻上架着个墨镜,身后停着辆悍马,可别提多拉风多洋气一北京老爷爷了。
宋海青今年六十五岁,早就到了该退休的年龄,人却不服老,仍然奋斗在干事创业的第一线,工作室的事都是事必躬身,亲力亲为。
江宛转是老爷子收的最后一个徒弟,也叫关门弟子。整个七八月,老爷子带着江宛转跑了十来户,也手把手带着画了十来户。这一次,宋海青再带着江宛转去见一面客户,之后就让人独立出师了。
这会儿宋海青看见人来了,自然而然就问,“吃了吗,小宛?”
“吃过了,师父。”
“吃的什么?”
“粽子。”
“甜的咸的?”
“甜的。”
老爷子把墨镜往下推了推,往右瞥了江宛转一眼,“甜的不得劲儿,这糯米粽哪,还得咸的才对味儿。”
“我们苏州那边都吃甜的。”
老爷子哼哼,“你们那是不会吃。”
“您这是在引战。”
“……”
宋海青就把墨镜又推回去,“得嘞,不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还要去刘女士家忙活呢。”
江宛转:“……”不是他先说的吗?
枫桥别墅就在公交车站旁几百米处,宋海青就把车停在附近,师徒两个步行过去。一边走,宋海青就说起这位刘女士的情况来。
和纯艺术的绘画创作不同,壁画是画在客户家里墙上的,是商业性质的绘画作品。当然得充分考虑客户的需求和喜好,所以壁画师这行也算是半个服务业。只有知己知彼,才能画出让双方都满意的画作。
宋海青提到的这位刘女士,大名叫刘亭微,四十多岁,是个文化传媒公司的老总。这次是在顺义新添置了别墅,想给家里的新房画个壁画。
新房就是枫桥别墅区的这一栋,进大门就是屏风隔断,镂空壁橱,家具陈设多用的木元素。博古架上放着仿古的花瓶、笔筒和石头摆件,与时下流行的新中式风格区分开来,整个装修都是原汁原味的传统中式。
茶几上烧着水,摆着一套功夫茶具,刘亭微尽待客之道,用品杯给人沏了茶,先递给了宋海青,“听说宋老大名已久了,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
到谈生意,宋老爷子就收敛了老顽童的气场,人也正经起来了,“刘女士客气了。”
刘亭微又端着另一只品杯,往宋海青身边递。边递,目光边打了个转:小姑娘皮肤白,鹅蛋脸,马尾绑得很低,碎刘海下,一双眼睛圆圆的,透着一股子元气。
还挺漂亮。
刘亭微在那看着,宋海青也跟着介绍起人来,“这是我家徒弟,江宛转。”他开门见山:“这次就是她给您家里画。”
“……”刘亭微手就顿住,但滞了滞,茶还是如常递了过去,笑意也如常:“江老师,你好。”
江宛转接过了茶:“你好,刘女士。”
两人闲聊了两句,然后切入正题。刘亭微没说具体要什么图案,也没说是要平面的还是要立体浮雕的,但说了风格,要和家里的装修和陈设一致,色调不要太亮,要复古典雅,要有泼墨山水的意境,但又不能全是黑白,黑白和彩色要掺半。
总之,要求很多。
“三分的空灵,三分的色彩,三分的古典,一分的朴素。”刘亭微说着,自己也笑了:“宋老,这个图案,有点复杂啊。”
那要求是要求,也多少是有些刁难的意思在里面。
倒不是刁难这老爷子带来的小姑娘,人长着元气满满的样子,很讨喜,长辈见了都会喜欢。
但她想要的,是个经验老道的画者。
一副壁画,平面的价格在数百,立体浮雕的可以高达数千——但即便是一平数千的价格,对刘亭微这样的人家来说仍然不算贵。但是,既然这幅壁画要上墙,要进新购置的房子,那总归是要最好的。
让初出茅庐的小女孩画这幅画,刘亭微不放心。
宋海青没接她这话,只是扭头问身旁,“小宛,听清了吗?”
江宛转嗯了一声,“听清了。”
她说:“是个扇形图。”
宋海青:“……”
刘亭微:“……”
三分空灵,三分色彩,三分古典,一分朴素,可不就是个扇形图吗。
刘亭微有些失笑了。
宋海青没在这个话上多纠结,只是道:“听清了的话,你先在纸上画个样图,给刘女士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