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祝道:“既说能放,一千样也放得。”
长史道:“贡品珍奇,亦受不得甘露灵泽,只好教人受些苦楚,若不然,贡品如何处置?”
庙祝道:“莫说十来车贡品,就是一万车,也自有地方。”
那长史瞠目结舌:“老人家说我夸口,怎么自家也夸起海口来?”
老婆婆责备自家老公公:“老头儿休要只顾说嘴,空长年岁,如何与年轻人斗起气来?”
长史笑道:“老婆婆说话恁有趣,我孙子都进学了,竟还是个年轻人。”
老婆婆道:“你便是再长十岁,也不及他岁数大。”
长史将信将疑:“老拙今年五十有八。”
老婆婆打个哈哈:“他五百八都不止哩。”
听者以为说笑,只是不信。
那婆婆又道:“你等莫作犹疑,只管进来,料能安脚,倘若不能,庙后两间屋舍也予你们休息。”
长史口中直道:“啊呀,这如何使得……”
然推辞再三,终究敌不过两个老人家热情相待,迟迟疑疑入了门。
一间小殿林林总总立了四五十人,加上经幢彩幡,龙凤宝香,及十二车贡物,竟绰绰有余,不曾有半分拥挤。
长史肚内思量:许是老眼昏花,分辨不得宽窄,闹了场笑话?
多下打量,总觉殿内比先时宽阔。
他心道:梁木土坯非血肉之物,总不能自家长大,定是看错了。
庙祝自殿后取了几条桌凳,将将够几十人坐下。
道士纳闷:“庙内不过夫妻二人,如何有这般多桌凳?”
庙祝道:“更多也有哩,你却不知,年年春耕秋收,十里八乡都要备齐三牲花果上山烧香,家家户户自带了米面蔬菜,力大的男子砍柴火,巧手的妇人做粥饭,热热闹闹吃斋到天黑,才肯结伴归去。要招待十里八乡,桌凳可少不得。”
两个道童性子活泼,插.嘴道:“千秋观也办庙会,只是不曾为香客做斋饭。师父啊,赶明儿观里也请个好厨子,莫教施主们空着肚子走。”
道士笑骂:“好刁滑的童儿,请了厨子来,究竟是给施主做饭,还是去填馋猫儿的嘴?”
童儿装傻争辩:“师父,观里不曾养猫。”
庙祝听几人口中提到千秋观,不禁相问:“什么千秋观?”
旁边脱了外衫,正使帕子擦脸的长史接话道:“便是供奉千秋公主的宫观,永乐城最是信奉公主娘娘,特为公主塑金身,造玉像,一年四季香火不断。”
说到此处,他神色间显出几分愁闷黯然,“早知……我百昌若也供奉千秋公主,何至落得今日下场!”
道士见他这般作态,有心相询:“贫道代永乐百姓前往千秋岭,为的是谢公主娘娘大恩,善信驱十数贡车,欲往何地?为何愁眉不展,面色悲凄?”
长史闻言,竟忍不住潸然落泪。
一面举袖拭泪,一面告罪道:“仙长啊,不是我故作愁容,败人兴致,实是心中苦闷,难以自抑。”
一干随行者亦是愁云惨淡,各自抹泪。
道士忙道:“有何难处,且慢慢说来,必不怪罪。”
长史便垂泪说来:“我这难处,堪比天大……”
七日前,百昌碧水河突发大水,冲毁堤坝,淹没良田千顷,牛羊万余,更莫提屋舍城池,汪洋一片,丧命的人畜不计其数,城内外家家缟素,户户哀声。
大水弥漫三日,方才退去,城主令水官前赴堤岸,一则查探缘故,二则拜祭亡魂。
水官不敢违令,急急去往河堤。
正摆齐香案,烧念祭文,忽听得一声巨响,霎时间地动山摇,那香案上饼儿果儿,盘儿盏儿,跌落满地。
横空里一条黑蛟破水而出,你道他怎生模样?
眼似大黄灯笼,亮铮铮不可逼视,身如漆黑焦炭,阴沉沉寒气森森,鳞比磨盘大,尾较山梁粗。所过处,携风带雨,遮天蔽日。
一众大小官员骇得屁滚尿流,忙不迭四散奔逃,各家只顾各家性命,唯有那为首的水官,脚软难行,为挣命强作精神,震声高叫:“尊驾哪方神龙,何处仙家,伏乞留命,后必广修庙宇,勤奉香烛,时时打扫,日日上心,不敢有片刻差池。”
那黑蛟声如惊雷,轰隆隆震耳欲聋:“我不要你的庙宇,亦不稀罕什么香儿烛儿,若要供奉,须得日进八岁小童一对,并貌美娘子,体壮男儿各一人,你需谨记,不得有误,倘若不诚,管教你立时横死。”
这恶煞凶神面目狰狞,唬得个年迈的老官魂飞魄散,冷汗津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