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艾睡着了也很不踏实，不是梦见被大魔头折磨，就是梦见被姓柳的追杀，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抱着白胡子老道的腿嗷嗷大哭，对方理都不理。他在梦里越嚎越委屈，两手凭空胡乱摸索着，一下抓住了李霁的毛毛。小狐狸听见了他细微的哭声，思量再三，没有将他唤醒，而是沉默地用尾巴裹紧他，无声安抚着。陆艾渐渐冷静下来，曙光微明，屋子里静悄悄一片。李霁悄然松开他，去到院中。

“金铃子。”他摇摇尾巴，可是小灵虫不肯回应他，李霁将他抖了出来，卷着抵到面前，“金铃子，不要装睡。”

“我没有装睡，我是真得睡着了。”小东西紧闭双眼，团成芝麻大小，就是赖着不动弹。

“你在跟我怄气？”

“没有。”

“那你是有起床气？”

金铃子倏地睁开眼，一字一顿，异常认真地问他：“小霁，你怎么对他这么好呀？”

李霁微怔，轻声道：“师父说要尽量顺着他……”

“师父是这样说，但他可没说要你陪陆陆睡觉。”金铃子脑袋上那对短短的触角竖了起来，在熹微之中摆来摆去，“你是不是喜欢他啊？”

李霁眉头微蹙，当场否认：“没有。”

他迅速撇开了这个话题，问道，“金铃子，帮我传音翎雀宫。”

“你找师父，是不是想请示他老人家，计划中止，你要带陆陆离开这里？”

金铃子从他尾巴毛里爬出来，四仰八叉地趴着，圆圆的眼睛盯着李霁，对方明显愣住了，垂着眼帘，不去看自己。

“小霁，你每次被我戳中心事，就是这副表情。”金铃子的触角仍是摆个不停，“你一定喜欢他吧？不然以你的性子怎么会半途而废？”

“是恻隐之心。”李霁终于抬眼看他，眸中情绪晦涩。小狐狸不知道该怎么向这只单纯的小灵虫解释，世界上除了喜欢和不喜欢，还有怜惜悲悯，还有许多复杂的甚至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感情。

李霁悄然叹息着：“你就当帮我一次，传音翎雀宫吧。”

金铃子头上的触角耷拉下来，弯成一个软趴趴的弧度，他问道：“你不想给阿吟报仇吗？”

李霁温声道：“想，但不愿意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他已经害怕到夜不能寐，不能再勉强了。”

“那你考虑好了？”

“嗯。”

“好吧。”金铃子嘟囔着，“其实师父都听见了，我醒过来的时候就给你接上了。”

李霁又是一怔，许是没想到它会如此行事。正有点晃神，詹致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灵风，你考虑好了？”

“是，弟子心意已决。”

小狐狸俯首，向他的恩师行了礼，另一边的詹致淳拈着飘逸的长须，思量片刻，道：“三日后我自来接你们，早作准备。”

“多谢师父。”

李霁再拜，詹致淳莞尔：“灵风，为师给你三日时间，你要参透因果，而不是一意孤行。”

小狐狸不解：“何谓因果？何谓一意孤行？弟子愚钝，还请师尊明示。”

詹致淳不答，传音中断，金铃子重新钻进了那毛茸茸的尾巴里：“我睡个回笼觉，小霁。”

“好。”小狐狸应着，抬头眺望着远处灿烂的朝晖，云霞漫天，从东边潮水般翻涌而来，而院子这边，却还残存着黑夜。木香在明暗交界处摇曳着花枝，一边蓬勃生长的蔬菜尚不知情。

李霁再次从窗户那边翻进去，陆艾滚了不知道几圈，横躺在床上，被子掉了大半。里衣被蹭得垮在了身上，露出半边白皙的肩膀。小狐狸伸出尾巴，想给他拉上，脑海里突然蹦出金铃子那句“你是不是喜欢他啊”，便停了动作，转而去将掉在地上的被子捡起来。陆艾本就睡得浅，听见动静就醒了，梦里梦外分不清，睁着双迷离的眼睛就去摸那只毛茸茸。

“李霁，李霁……”

他不知是在梦呓，还是在撒娇，抱住这只小狐狸就贴了过来。李霁在这一刹那，闪过一丝隐秘的慌乱。他摇了下尾巴，将陆艾的脸颊与自己的肚皮隔开，可是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就这么托着对方的脑袋，由着人睡。

“你一定喜欢他吧？”

“是恻隐之心。”

“以你的性子怎么会半途而废呢？你不想给阿吟报仇吗？”

“想的。”李霁默默低下头，陆艾身上依然有股淡淡的清香，好闻的，也很迷人。

他是什么都不会，但很聪明，手很巧，若是没有困于囹圄，应该也可以自由自在地活。当个普通人，也好过在这里担惊受怕。

李霁坚信他的选择没有错，倘若真有因果，他可以一人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