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只鬼，一只不知道自己前生过往的鬼。

她终日游荡在长安城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人们经过她的身旁，穿过她的身体。

没有人发现她。

一年又一年，她看过桃花飘落，听过簌簌大雪，长安城的人老了又再年轻。

草青柳绿，曲江水蜿蜒不息。盛世的浮华之下，繁华盛美麻痹了大多数人的神经，没有人察觉衰败的危险。

她在一处宅邸前停下，听见宅子里有人在喊什么。她穿过形如虚设的大门，看见穿着粉红襦裙的小女孩踩在石凳上，正往假山上爬。

一只雪白的猫团在那里。

或许是女孩生得太过玉雪可爱，向来没有表情的她轻轻笑了笑。

如果，鬼能笑的话。

却见那个小女孩颤巍巍的，似是马上就要从假山上掉下来，她太小了，手根本够不着那只猫。

她心里有些着急。

要看着这小丫头摔下去吗？

她急中生智，快速朝那只猫飞去。

一阵眩晕过后，再睁眼，她已在那只猫的身体里。

“念念——”小女孩惊喜地抱起自己的猫，从高高的石凳上爬了下来。

“念念你怎么爬那么高啊？我都够不着你了……”女孩不满地控诉，然后威胁:“下次你再这样，就两天没有鱼条吃！”

“喵呜——”

她无言以对，猫身也说不了人话，只得挠挠鼻子，扭过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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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长安城中点点灯火已经亮起，玉瑶趴在小榻上翻书，顺手将手边的几颗花生米塞了几颗给自己的猫。

猫猝不及防地被主人喂食，似乎有些不太乐意。玉瑶“咯咯”笑着使劲揉了揉猫脸，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的喜悦笑容。

住在猫身里的她脾气也上来了，在玉瑶翻的那一页书上留了两只嚣张的梅花印，屁股一扭，跑了。

她不知道这是自己在这座宅子的第几年，从那年救下玉瑶后，她就留在了这里，陪伴玉瑶一直到今天。

这些年，时光宛如凝滞。她不知道自己在世间存活了多少年，却对玉瑶这个小丫头怀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玉瑶的父亲身有残疾，但很会经商，所以常年不在家，陪着玉瑶长大的，就只有家里的仆人和她。

玉瑶没有母亲。

家里有个很大的藏书阁，玉瑶的童年全都属于那里。

她最常做的事就是趴在玉瑶手边，睡醒了就伸个懒腰，跟着玉瑶看两行字，看累了又趴着睡会儿。

玉瑶看的书很杂，以至于她一直很羡慕她爹，羡慕他可以去那么多好玩她又没去过的地方。

“我，我……也想去草原看星星，去沙漠骑骆驼……”玉瑶有时会很低落地自言自语。

玉瑶的童年很孤独，她是玉瑶唯一的玩伴。

“麟德四年，孝明昭皇后殁于洛阳行宫，景穆太子及仪阳公主，幼而偏孤，上亲加鞠养，至於成立。”

她听见这段话心里一颤，却不明白这心悸从何而来。

“会清河公主殁，明昭皇后别居洛阳行宫，逾明年，后诞仪阳公主。仪阳公主字淑，幼字狸奴，三岁丧母，幼而偏孤……麟德十六年，景穆太子言行无状，上废之，立皇长孙承训为储。”玉瑶读得磕磕绊绊，有些生僻字她还不会认。

景穆太子……那是什么？

她静静趴在快睡着的玉瑶身边，爪子往后翻了几页。

截然不同的口吻。

“皇帝纳贺兰氏为贵妃，为她修行宫，建鹿台，允她在帝王驰道上策马，赐她满门荣耀……有人在私下议论贵妃那张与明昭皇后极为相似的脸，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这样的爱情能维持多久。我的君主写信告诉我，一定要与这位贺兰贵妃交好，可大烨帝国的君王将世间最珍贵的全都捧到了她眼前，爱情等同于权力，这是个横亘世界各国宫廷的准则，大烨皇帝无疑给了贺兰贵妃至高无上的权力。此刻，我想不出有什么是我能给她而烨帝国的皇帝不能的。”

她渐渐觉得有些无趣，没有再往下看。那些东西距离她的生活太遥远了，远到根本没有让她关心的理由……她慢慢阖上沉重的眼睑，依偎在玉瑶身边，闭目睡去。

湿润的风从窗户吹进阁楼，书页发出沙沙地响声。梦中，有她最爱的杜鹃花。

变故就是在那一日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