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一位自媒体作者曾说过，对于每个人来说，地心引力是不一样的。当小雨手握两张信用卡，在她老家的医院窗口为叶英明住院排队缴费时，她深深地理解了这句话。

每当她想试着飞高一点，现实总是狠狠地将她拽回地面，面目可憎地告诉她，别做梦了，认命吧。

一周前，小雨从日本回到北京，跟公司请了假，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物，便匆匆赶回了老家H市。在陪叶英明辗转了两家医院后，初步检查结果为膀胱占位性病变，当即被医生建议办理了住院。

三天后，叶英明做了手术，病理结果出来后被确诊为膀胱癌。

“手术费加上住院费保守估计三四万吧，加上术后化疗还得几万块。”叶英明的主治医师，夏医生告诉小雨。

“膀胱癌不易转移，但复发率极高，所以术后一定要定期化疗，好在这种癌症的化疗不需要走血液，只是将药物灌入膀胱再排出来即可，不会出现掉头发、呕吐这样的不良反应，因此不必过于担心，好好治疗，生存率还是很高的。”

夏医生见小雨还没脱落孩子的稚气，紧锁着眉头，一脸焦虑，想来听到是“癌”吓坏了，耐心给她讲解。小雨一一记在心里，心里感激。

她人生中还是第一次经历家里有人住院，身边也没个可以依傍的亲戚传授经验，凡事只能自己问自己跑。诺大的医院，各种手续跑得她晕头转向，排床位、报保险、商量手术方案…每一件事都是她从未经历的，再加上心理上的忧惧，久违地，她再一次感到生之艰难。

手术前，小雨知道按例要给主刀医生和麻醉师红包，可她哪懂这些，也不知该给多少合适，没法子，只得去咨询夏医生。好在几天下来，夏医生也隐约了解小雨的情况与难处，建议主刀五百，麻醉二百，自己作为助理医师，则一文不取。后来，任小雨多次奉上，他也坚持不要。

小雨打从心底感激夏医生，更敬服他的为人，他不知道自己的举动让小雨多么温暖。其实，如果她手头宽裕点，她真的不介意给夏医生红包，因为除此之外，她不知该如何感谢他。只是，以小雨现在的经济状况，还是要尽量俭省，因而对于夏医生的举动十分感动，这份关照也只有来日再谢。

想想以前，小雨原来还很瞧不上那些给医生塞红包的，认为就是因为有他们才会助长医院的不良风气。可事到临头她才发现，当你的亲人躺在病床上等着救命，所谓的原则都统统是狗屁。你根本没那个心情和精力去跟医院讲理，发扬正义。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把眼前的事用最简捷的方法快速搞定，让亲人能少受点痛苦，就已经是万事大吉了。

不仅如此，对于医生收红包的行为，小雨也无法如以前那般义正言辞地批判。

陪护这么多天来，她亲眼瞧见了医院里四面八方涌来的病人，永远紧张的床位，以及吃饭都吃不消停的医生护士。原来真实世界的医院是这样，小雨不由感慨，只觉医疗剧里的都是童话，现实世界的医生护士们是真的辛苦。如非亲眼见到他们忙到脚打后脑勺，她也不会相信。

小雨后来才了解到，据说，现在很多做医生的都极力反对自己的下一代继续从医，因为教育时间长，投入的成本高，回报却非常有限。尤其是在公立医院，病患多，工作繁重，还动不动就产生医患纠纷，从职业的角度看，确实不值当。

国内的公立医院几乎都严令禁止收红包的行为，可实际上却根本堵不住，因为越是一名优秀的医生，其投入的教育成本也越是高，很多医生往往要熬好多年，甚至直到升到科室主任级别，才能稍稍收回多年的教育成本，这也是为什么红包现象屡禁不止的原因。

近几年，医生收红包的话题尤为敏感，很多百姓一听说便要跳脚，群起谴责医生的医德。别说不能收红包，在他们看来，医院免费救治病人才好呢！可现实吗？他们常常拎不清的是，医院也需要运营，医生也只是个职业而已，赚钱养家天经地义。正因为医生也需要赚钱，也需要给家人好的生活，他们才会好好工作，治病救人。而家庭条件稍稍好点的病患家属，希望亲人能够被更好地治疗照顾，图个安心，大家这才各取所需，有了红包这种东西。

本来是你情我愿的市场行为，只是在某些地方演化得越走越偏颇，成了行业“潜规则”，致使家庭条件不是那么富裕的也要硬着头皮跟着规则走。小雨想，这种负面效果才是该批判的吧。

其实，这种事儿如果放在普通行业里也就是司空见惯的事儿，就如小雨所在的广告公司有人拉业务吃回扣，学生家长给老师塞钱要求其多照顾自己的小孩一样。可是到了医院，一牵扯到生死大义这样高大上的问题，人们便会将道德层面的因素放大，实际上只要谁家有个在医院做医生的，马上就会自动变换立场。

说白了，人人都是从自己的利益出发，不过是想占便宜，拿自己都未必做得来的高尚准则要求别人做到罢了，都是人性使然，利益驱动，哪有什么公理。

“每个人都不容易吧…”小雨心想，突然明白了“水至清则无鱼”这句话的意思。

她也不是支持收红包，只是觉得经历了此事后，自己的世界观有了大震荡，看世界的视角也更加广阔。

她，好像一夜间长大了。

也许正应了韩寒的那句话：“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越是理解人性，就越会变得宽容吧。

初期的不适应过后，叶英明的手术时间也都安排妥当，剩下的就是小雨最头疼的钱了——所有的住院手术费用，全部要由小雨一人负担，因为叶英明一分积蓄也没有。

知道叶英明的经济状况，小雨回来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只是令她没想到的是，住院前一天，小雨得知，就在一个月前，叶英明竟瞒着自己把交了近十年的保险给退了！

本来自小雨大学毕业后，叶英明便辞掉工作，成了无业游民，经济上一直都要小雨接济。半年前，小雨还完大学的助学贷款，前段时间又刚到北京，存款早已所剩无几。她心想着还好叶英明有保险，即便一开始她压力大点，只要等到出院，保险公司就能报销一大部分，这对于她这种家庭出身，刚毕业没多久的穷白领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宽慰。可她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叶英明竟背着自己干了这种事。

知道以后，小雨一下子炸了，问起叶英明为什么，他是这样说的：

“那个破保险！人出事儿了根本就不管！等我有钱了，再买份更好的！”

“谁说的？你怎么知道不管？”

小雨心内一阵苦笑：等你有钱？你什么时候有过？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就你认识的那个李叔，你记得吧，上个月在工地腿被砸断了，结果住院都不给报，你说这是什么玩意？气得我当时就上保险公司给退了！”

叶英明说得硬气，小雨却气得心直突突。

“怎么就不管了？他去的什么医院？人家保险公司报销是规定二级以上公立医院，他都弄对了吗？而且你退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

小雨感觉胃在抽搐，她气叶英明什么都还没搞明白，就稀里糊涂脑子一热把保险给退了，言语间还一副牛气哄哄的样子，好像自己把保险公司怎么着了，人家挣不到他这份钱就会倒闭似的。

然而比起这个，小雨更气的是叶英明事前竟完全不找自己商量，就好像她不是他的女儿，不是他的家人一般，他做任何事都不必征求家庭成员的意见，反而要瞒着她，怕她坏事儿。

“告诉你？告诉你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