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吆！时光真快啊！我的假期要到了，”

她摊着一双手，站在丈夫面前。丈夫屁股下边是一张很窄的床，床沿搭着花格格床帘，床上铺一个柔软的灰色纯棉小毯子。孩子躺在上边仰着红彤彤稚嫩的小脸，睡的很沉，很甜。

“再不去工作，一分钱都拿不到了，还要面临被老板炒鱿鱼！”

丈夫似乎想什么，他歪头瞧着睡熟的孩子，眼睛始终盯孩子脸上。

立秋后的阳光，明亮而淡凉，光线从窗子斜射进来，如一绺贼亮的电光束，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还有她胳膊抖动时，袖口上脱落的那一小片草叶，在光柱里漂浮着，恍恍惚惚，似云似雾。

室内不洁的空气愈演愈烈，缘于室外依然狂肆的秋风，秋风一扫落叶，把门外两排高大粗狂的白杨树，一夜间刮的只剩下光秃秃枝丫，枯黄的落叶随风奔跑在路面上，池塘里，一片残叶挤到窗缝里，发出两个月前那一只豆绿色蝈蝈，发出的持续的“吱吱”鸣叫。她眼前晃动孩子在蝈蝈的鸣声中，手舞足蹈，欢快玩耍的样子。

她抬高嗓门，像一个高音喇叭，才吼一声，又压低了声音，她担心吵醒熟睡的孩子。

“你说！我去工作？谁来看孩子？”

也许丈夫早想过了，自己的父母终年在田里辛勤劳作，没时间为他带孩子。她的父母也是如此，谁家都帮不上忙，只能依靠自己了。自己要上班，妻子也要上班，不上班哪来钱？没有钱用什么还房贷？一想到这儿，他想到了要二胎，三胎孩子？

“唉！岂不是天方夜谭，一个孩子都养不起了，哪来钱养二胎，三胎？”

一想到雇保姆，她心里更加难受了，眼下市面上的保姆，动辄要价七八千甚至上万，想到这儿她就头痛。

“丁克家庭，这年月丁克家庭有什么不好！”

丈夫正不知所措，听见她吼叫：“孩子送人算了！岂不省心！”

她以为丈夫无可奈何了。

丈夫是一个做事认真古板的人，从没和她说过一句谎话，送人？是他心里话？

“你，你这个没良心的！竟然有这种想法，天打五雷轰，你不得好死！”

孩子被她的骂声吵醒了，哼哼几声，不过，翻转身又睡着了。她望着孩子稚气的脸，心里免不了一阵酸楚。

“你真是实心眼！歪了碾子砸了磨——石打石！孩子送人，你舍的，我还不舍呢！”

“我知道你不忍心这样做，不过，没人看护孩子，我正愁眉苦脸的时候，你竟然开这样的玩笑，岂不是雪上加霜，火里添油？你还算人？骂你不为过！”她烦了，怒了，指着丈夫的鼻子骂。

丈夫依然像过去一样认真听，任由她骂。不过，这回丈夫挨骂却笑了，从丈夫毫无愁苦的笑脸上，似乎看出了什么，难道丈夫为了孩子的事胸有成竹啦？

“你想好了，你父母来照看？不过，你妈来最好，你不想一想，你妈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孩子睡觉了，她还能帮咱们洗衣做饭，清扫地面垃圾，总之，家里一些烂七八糟的事，她都能干，乡下人吗，不惜力气！”

丈夫摇摇头，从摇头的姿势里，她看出来不是她想的。她瞪大了眼睛，眼睛瞪的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刺着丈夫的脸，刺的丈夫低头不敢哼哼一声。

“你千万不要让你那个腌臜爸来，他若来了，咱家还不变成了臭茅坑，用不了两个月咱就要讨饭了！”

“为什么？”丈夫抬起头狠狠盯她。

“你爸是一个烟鬼，酒鬼，你算算一个月花多少钱！这还不说，浑身衣服脏的一年不洗，上面爬满了虱子，他来了家里还不变成狗窝！”

丈夫虽然平素不吭不喘，少言寡语，听见她如此怒骂自己的父亲，实在忍耐不住了，吼道：“我爸不行，你爸行吗？不是也不行吗！你爸衣服两年不洗，身上爬满了臭虫！你听着，你少糟蹋我爸！”

她见丈夫怒了，感觉不应该这样说话，刚才信口开河的话，过头了。她和缓一下口气，朝丈夫谄媚一笑：“你说怎么办？我感觉我不能不上班，房贷压力大，不上班哪来钱？但是，孩子呢？谁来照顾？”

“不脱裤难道让尿憋死，王老太不是专门看孩子吗？找找她，她是一个即节俭又富有看管孩子经验的人，她知道钱来的都不容易，你没听人说起，钱到了她手里，不遇天塌地陷，她能攥出水来。”

一想到雇人看孩子，想到了钱，她就想到那句老话：天上不会掉馅饼。

“王老太要多少钱？多了，我可不愿意！”

丈夫又摊着一双手，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怎么能知道呢！你去找她商量吗！”

“你急什么，我这就去！”

她走出去了，又回来了，嘱咐丈夫说：“孩子醒了，哭闹你就告诉她，我去去就来，如果孩子还哭，你给他饼干吃，记住，饼干在橱顶上放着。吃饼干的时候，旁边放上一碗温开水，不要烫着孩子！”

“这些事，我都知道，你啰里啰嗦什么呀！快走吧！”

她是一个万事不放心的人，她不但一字一句交代别人该干什么，最好眼睁睁看着别人去干，干的满意才行。

丈夫见她啰里啰嗦，怼上一句：“你把孩子吵醒了，抱孩子去？”

她想，丈夫说的在理，不应该等到孩子醒了，趁孩子还在熟睡中，应该早去早回来。

王老太是一个家庭妇女，一生产下五个孩子，老头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只知道干活挣钱，家务事从不插手。王老太对他挺满意，因为老头挣的钱一把都塞她手里。只要回家有饭吃，如何摆布钱财是王老太的事了。王老太到很会过日子，从不浪费一分钱，吃的喝的，该省就省，她不但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还帮别人家看孩子，那时不叫保姆，至于叫什么，王老头从不介意。

“只要给钱，喊我叫花子也行。”

因此，这些年来，王老太除了早晚捡破烂，就是帮人看孩子，他看孩子看出了经验，无论时间上，还是喂养上都积累了一套成熟的经验，抱你提不出第二个意见。

去王老太家里，只需转过平房一角，前面是一条很窄的流水沟，流水沟北侧是一条马路，马路北侧又是一条流水沟，水沟北侧东北角有一座楼房，王老太家就在楼房西侧一单元一楼。

“呵，你怎么有闲空来了？”

王老太正坐单元楼下摘菜，她面前放着一个破箩筐，破箩筐旁边地上放着一张旧报纸，报纸上摆着一些新鲜韭菜。

她说：“韭菜挺嫩，包包子吃，”王老太扭动扭动肥大的屁股，“包子挺香的，我买了牛肉，还有咸盐，香油，趁孩子们睡觉了，我包一些包子，孩子们醒来吃。”

王老太又说：“你拿一些去吧！这韭菜挺嫩，真的，我不哄你！”

她说：“不啦！我挺忙没时间整治韭菜！”

“呵，看一个孩子忙，我看三个还有空闲时间。”

“你看孩子多年了，有经验了。”

“嘿，我问你，该上班了吧？不上班挣不来钱，孩子吃什么呀！”

她说：“可不是，下周就上班！”

王老太抬起头问：“上班谁看孩子？”

她说：“正为这事犯愁呢，听说你热心肠，又会看孩子，来找你了。”

“找我？找我干什么？”

“找你帮忙呗。”

“帮什么忙？让我看孩子？”

“是呀，想让你帮看孩子。”

王老太停了手里的活，一手按着身边的石头，石头上边的石板活动了，摇晃几下，又恢复了原样。

“长看还是短看？我这儿有三个孩子，不过，我看了一辈子孩子，一次看十个八个不在话下，你可知道，我看过的孩子没有一个哭闹的，生病的，个个白白胖胖，一个月体重长二斤，二斤呀！”

“是呀，我就是慕名而来的，不是这样，我不找你了。”

她不想闲扯下去了，她担心此时此刻孩子睡醒了，丈夫在家哄不好孩子！她一万个不放心，直截了当的问：“我把孩子放你这儿，你要多少钱？我家的孩子可听话了，不吵不闹，吃也少，虽然才会走路，从不让大人抱，看护他省心省力，总而言之，看我的孩子挺省事，真的，我不撒谎。”

王老太一本正经的问：“多大了？”

“三十三岁了。”

“不，我不是问你，我问孩子多大了！”

“一岁三个月。”

“走路稳当吗？”

“走路非常稳当，不用担心摔倒，更不用担心摔伤了。”

王老太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走不稳当倒好，最好走路能跌跟头，听你这样一说，你这孩子很淘气，不过，这个年龄段正是淘气的时候，唉！我还没问你，男孩还是女孩？”

她很自豪的说：“当然是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