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邯城的衙门里头,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同样很复杂。巡检司是衙门里头最基层的部门,任务就是捕盗,可偏偏这邯城巡检司的长官杜文杜老爷过去是个舞文弄墨的主,目的就是想以这九品捕盗官为跳板,直接升至八品,对实际工作一窍不通,却端着一副官架子,脾气古怪又自私,功劳都是自己的,过错都是别人的,背地里不知挨了手下多少的骂。
他手下的人也分两类。一类是张大川、冯阿四这些人,在巡检司里地位高,都是人事在册,吃皇粮的,只要不出大事,手里的铁饭碗便永远不会丢,整日围着杜老爷说些漂亮话,出去耀武扬威。
而真正干活,入深山闯虎穴的人,是窦红骁一干人。他们本是当地的站户、马户或者田户出身,平时除了衙门的事,还要承担一些杂泛差役。他们有武艺或者力气,一来做这捕快能抵消一些徭役,还有月钱可领,二来到底着了公家人的行头,家里人都觉得脸上有光。所以,像护送三姨太探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张大川、冯阿四他们是不会干的,一来地位高不屑于干,二来人也懒这种事能躲就躲了。
窦家祖上多出武人,祖父窦广德曾在大都做习武教头,一身绝技,尤其是一套窦氏连环刀法更是名动一时。后遭奸人陷害,辞职回乡,在邯城谋得县尉一职,置下了不小的家业。窦红棉的父亲做过邯城捕头,在邯城声誉不错,为人质直。而如今,不到十年时间,窦家家道已败落,祖父父辈都过世了,长兄入伍渺无音讯,只剩红骁红棉兄妹二人守着老房子,靠着拳脚本领和祖辈的名气在邯城巡检司里头混生活。窦红骁跟他父亲一样,也在邯城巡检司里做捕头,而窦红棉在哥哥手下做事。红棉等几个人算是巡检司里头地位最低的人,所以便顺理成章被点兵点将了。
一连几天下来,这三姨太可把众人折腾得半死,不是嫌轿子抬不稳歪了她的发饰,就是嫌轿夫走得太慢误了她的行程,随时随地找你的茬挑你的毛病,摆出一副趾高气昂的架势,总之众人没少受气,心里自然不爽。
而红棉嫉恶如仇,什么事都写在脸上,一路上也没给那婆娘什么好脸色看,指一指动一动。捕快大风深受窦红骁的委托,看着窦红棉,生怕她又冲动惹祸。好在距离邯城只有半日脚程,想也出不了什么幺蛾子。大风一路上对红棉很上心,“红棉你渴不渴”“红棉你累不累”“红棉你饿不饿”,总之,这小子眼里话里丝毫不掩饰对红棉的殷勤。气得红棉想狠狠揍这家伙一顿。
众人行到一处林子的时候,对面迎来了一群叫花子,把这顶花枝招展的轿子围了起来,这些人其实都是些背井离乡北上求生存的灾民。
自从七年前黄河生变,红巾军起事,南方的战乱就没有停歇过,刘福通、陈友谅、张士诚、明玉珍、方国珍这些人的名字早已被编进了民间故事中,乡野村妇都能道出一二。而今年出现了大范围的旱情,南边的战事丝毫没有停歇,很多人都北上讨生活。走得动的人背着麻袋沿路乞讨,一口干粮,一块红薯皮都要攒起来,等攒够一定量了,再返回南方的家中喂养出不了远门的老人和孩子,邯城外每天都有人死在官道上,易子而食的事情也时有传闻。
如果你身着锦衣招摇过市,让这样一群人围住,不扒一层皮是脱不了身的。
“夫人,给口吃的吧。行行好,夫人,行行好,给口吃的吧。”这些人个个蓬头垢面,甚至有的衣不附体,其中一个老头儿手里握着几块脏兮兮的竹板,边追轿子边唱起了数来宝,“打竹板,抬头望,遇到菩萨好心肠,琉璃轿子里头坐,诸位护卫立四方。可怜老儿我这又愁吃又愁穿,菩萨给些活命钱。人儿美,心儿善,夫贵子贤惹人羡。儿孙满堂财气旺,祝您全家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