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风，烈日蒸腾江水，泛白热辣，是过了正午刚好夏天最闷热的时候。也很静，人都被热得酥软懒得说话。谁都不愿意挨三伏天的罪，油腻的脸、浸湿的背，能躲得都躲起来了。只留烈阳的光线打在砖墙之上，把人的意识扭曲成海市蜃楼般弯曲叠合的幻境。这座七层高塔，叫正法塔，归属正法山庄，议事的地方。

正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很多人都说这是有史以来最热的一年。这年是第十代魏王继位以来的第三年。富贵难长久，王权处正落在消逝的飘摇中。魏国中心区域虽然还是一片祥和，但挨着西凉国的西疆地域有了兵荒马乱的迹象。西武林的人，感受到了正在降临的危机，要倒霉了。心静未必能凉爽，要流的汗一点也不少，暗流涌动的西武林使得人心日益聒噪。西武林赫赫有名的正法七剑出事了。据传七剑之一的侠剑主葛云龙被打得一蹶不振。

消息传来，这里的人坐不住了。早在清晨的时候一个持着七剑通行信物的人闯进正法山庄。他骑着马，那马跑起来的样子很不协调，好像只会蹬两条腿的袋鼠，累得只肯两只后退出力，蹄子上的铁钉碰地时候“嘎嘎”乱响，拖地一样，快要经不起折腾了。很多习惯早上一起喝早点的老人聚集在街道上，都有心目睹了来人的劳顿。以他们跟狗鼻子一样灵通的丰富阅历，早上只要不是一起围着桌子聊天吃早点的就是出了事。有人说他的衣着好像是葛家庄的，那是“葛云双仙”——掌管侠剑和仙剑的葛氏兄弟——的地盘。接着开始悄声议论，都说只能是夜晚里出了事的早上赶着来通报消息的，没有人会在早上去做客人。没过一会儿，又不知道哪里传来消息，有人说看到了天剑门的人出动了——“天剑主去正法塔了！”、“天剑主穿一身白色的衣裳！”，甚至还有说“天剑主好像流过眼泪，脸色很不好。”流言再拦不住，炸开了锅，有人推测估计是葛云双仙死了，因此才穿了白衣服。正如他们所言，此刻正法塔的顶层屋子处在一片白色烟雾中，穿了一身白衣的天剑主已经奉命前来。

他叫舟悟涯已经三十五岁，早过了而立之年，却还是没成家。他面庞清正，下颚脖颈肌肉紧实，有如扑倒苍茫草原的劲风。不过眼睛里头倒有些疲惫，不是烟香熏的，像是熬夜后遗症。舟悟涯颇为严重，不是一个晚上，而是很多很多个夜晚都没睡过似的，有种被时间压弯脊梁的无奈。

经常熬夜的人可能有一种感觉，凌晨一两点时候，往往很精神。到了四五点左右，便是最困的时候，只想找个床垫子，把身子躺上去，安稳地睡去。但是度过了这个点，再到了六七点吃早餐的时候，却有一种回光返照的假象，突然精神了起来，煮熟的鸡蛋、糕点店里各式油黄的烤面包、或者街头小摊的豆浆油条大煎饼，全都要吃遍才过瘾。不过眼睛里还是无法掩藏积了一夜的疲倦，这种疲倦只要一吃完早点就全都爆发出来，非得躺到床上才能安稳。舟悟涯正是像已经熬夜到早上六七点的时候。刚躺下浅浅入睡，却又遇上了事，一直强忍着，到了中午的时候，眼框有些干陷。

女人上了年纪，偶尔会被人调侃，“更年期的女人”。讲的是年龄上来后身体状况恶化，影响到身心絮乱，肥胖、人老珠黄、穿不上的裙子。男人上了年纪，也好不到那里去，叫“中年危机”。那些迷茫的中年男人们，好像一下在生活里迷失了。上老下小，嗷嗷待哺、声声惊心；屋里屋外，管钱借钱、一分不剩。舟悟涯虽然不老，只不过三十五，当下正是年富力强。但他的状况，看起来好像比“更年期女人”、“中年危机男人”还要糟糕一些。“更年期”也好，“中年危机”也罢，虽然年纪上去了，但是家庭、事业，基本都稳定下来了。再不济，也都有人可以互相扶持。但是舟悟涯独身一人，确实比不得他们，总是要默默地、孤独地承受活着的煎熬。正是：

天之涯，海无边。

地之角，苦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