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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崖国历六十八年,五月初一。

顺阳在上。

云端上的白色越来越厚重,极日的金光似是要穿透云层,光色紧紧地绞杀着,好像是将要把这世间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赶杀殆尽。今日的天气很好,怡人的空气从翠绿的槐树上昂扬地抖落下,夹着浓白的槐花散发的沁香吸溜进人的鼻孔里。

仲夏日,衣着鲜亮的各路神官纷纷走出自己的府邸,聚集在槐树林下的躺椅上,眼神微醺地欣赏着漫天的彩云,有鲜丽的金色大鸟从粼粼天光上跃过,尾羽挨着云层刮擦着,游曳处晕出一道的淡淡的白色。

有戴着毡帽挽着拂尘的信使途中唤来一只,在它的尾羽上绑上一封简小的信笺后放它离去。那信笺用了法术封口,在封口处还染了秋葵花的绿色花汁。

秋葵花是神官们众所周知有着一旦沾到手上便长年无法洗净的效用,是让不小心看了秘密的人留下足迹的最好证明,但自从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好东西之后,留下足迹的人便多了,一时倒也分不清到底是谁看了谁的秘密,很少人再继续用。倒是借了这个原因反而有人仍然继续用着。

信笺离了信使的手后像是泥鳅滑进了羽毛,转眼隐匿不见,信使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才挥手让它离去。

那片挂着一串串浓白槐花的的槐树林就在信使当差的不远处,槐树林下是片常年结果的瓜地,瓜地里有两个竹条编织的乘椅,椅子上躺着两个正在吃瓜的少年人,其中一个是姑娘,浑身烟青色装束,模样姣美,仙资出尘,她头上只用一根青玉发簪,妆面朦胧柔和,另一个少年人是男人,一身月白长袍,举手投足间潇洒拔俗,长得也同样是好不俊俏。他腰间的玉坠子十分名贵,不知是哪家的名贵神官的后裔,他们手里现下都举着一牙西瓜,正吃的津津有味,那男子为助兴,讲起最近的一桩趣闻。

“听说了吗,近日从南海里爬上一个人,那人在水里游了二十年不止,我们用了不少法子,证明他说的是假话。”

姑娘其实也没有多少好奇,她一直是淡淡的性子,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是鱼怪?”

男人摇了摇头,他咬了口瓜瓤后说道,“是个人,都去看了,都不敢说他是个普通人,他在水里死了又活,活了没游百息又死了,后来他那具身体慢慢扛住了憋气,死的间隙越来越短,中间竟也没被鱼怪吃了。他从几万米的海底游上来,算下来竟花了好几十年的时间,我们去看了他的平生,最惊讶的是他说的是真话,他确实不记得自己死过,只记得自己是从水里游过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他们注意到他,是因为他在人间死得过于频繁,因此才被不知所以的道友捉了。现在正关在天上某处秘境里。”

姑娘已经吃完手里的瓜顺手将瓜皮丢在了瓜地里,那瓜皮瞬间消失不见,她听他这番讲述,不禁想起自己曾经毫无廉耻心的时光,她那时候也挺怪的,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顺着说道,“是挺怪的。”

少年示意她再拿一块,她摇摇头,拍拍肚皮,表示实在是吃不动了。

少年看着她,笑了起来,“他上岸后就一直住在一个鸡笼里。”

姑娘听着,视线却跟着一只蝴蝶跑了,那蝴蝶飞着飞着停留到一朵黄色花蕊上,阳光下,小花开得正好,旁边还结着两个大西瓜,“那俩西瓜结的不错,回头咱把椅子挪去那个边上。”

少年点点头,继续道,“那道友见着他的时候,把鸡笼的门打开喊他出来,他说他出不来。”见有蜜蜂要赶走蝴蝶独霸这朵花的宝地,那蝴蝶不肯相让,他懒洋洋地手指微动,施了个术法便将蝴蝶赶走了。“是颗好瓜。”

“为何出不来?”

“他说门是打开了,但他出不来,他说他是只鸡,就应该呆在鸡笼里。”

姑娘问道,“原来是个疯子?”

男人吸溜了最后一口西瓜汁,那出尘的气质一下子就被他按到了瓜地里,“呆是呆了点,但不是个疯子。”

“何以见得?”

“他的思路很清晰。”

“那也不影响他是个清醒的疯子。那鸡笼很大?”

“那是个铁笼子,高度刚好够七八岁小童站着,可这个人怪的很,他的面目有时看着是个十一二岁的稚童,有时看着又像是个二十一二的青年,他弯腰抱着原来就在鸡窝里的两只鸡龟窝在鸡笼里时,正好把鸡窝填满。”

“是什么样的鸡,还需要专门造个铁笼子?”

“你关心这个干嘛?”

“谁家养个一两只鸡还用铁笼子,花这钱的一般也用不着养鸡。而且那铁笼子钻进去了一个人,就没人管管?”

“这就得问问养鸡的人了,但养鸡的人也查过了,就是个本本分分的小富农,不过,你不好奇他死了又活活了又死这件事,我们这的神官们可都好奇的很?”

“不是用的什么法器神通吗?”她问。

“不知。但就算是我们,寿数尽亦是无返,很多人都把他当做饿狗眼里的骨头了,都恨不得把他的里子外子剥得干干净净。”少年讥讽一笑。

“就算是神官们能活个千年万年,也抵不过天道无常,神官们害怕也是正常。”少女没有跟着讥笑,反而了然,“难怪天上地下的炸了锅,没带去给云中君看看?”

说起这事,少年也讶异,“云中君不见,交给怀窈神官去办了。”

“查到哪了?”

“不知。”他回道。“那道友喊他走出笼子后,他先是不肯,后来在道友的威逼利诱下,忽然化成了一滩水,没了一会儿水顺着流到笼子外面又重新塑成了人。差点把那道友吓死。”

“这胆子也能做神官?你刚还不是说他是个人?这也不太像啊。”

“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把他带去了神镜山,结果竟连镜子都看不清他的真身。”少年说到这自己也感到惊讶,“灵物极智而妖,任何妖邪本来的面目,都躲不开神镜山的照射。如果他是个妖邪而生,反而应该无所遁形才是,正因为看不清,才排除了不是人的可能。”

“这话奇怪。”少女反驳,“看不清可能本体就是个虚无的让人看不清的怪物,为何如此肯定?”

“这话我可没说,这些结论都是他们说的。历来在神镜前,皆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你头发丝的头皮屑都能给你说清楚前世今生,可他不一样,他一去,那神镜山满山的镜像,炫出的白光直直地刺着人的眼睛。神镜山多大啊,足足好几条山脉,全反射着那种白光,当日去那座山的神官们眼睛都差点瞎了。待勉强能看见个一二时,满山的镜子都已经是他的样子了。”

“你不是说他的样子看不清?”

“是看不清呐,那满山的白光,镜子里面的人朦朦胧胧的,但形体好歹还能对上,都是两个脑袋两个鼻子两只手。”

“两个脑袋?”

“逗你的!”少年笑道,少女作势要打,他轻松躲过,继续道,“虽然模糊,但每一个镜子里的人,都和一个人相似。”

“谁?”

“那自然是他啊,还能有谁。”

“你幼不幼稚?”少女斜他一眼,“那他又是化水又是说自己是只鸡的,如今结论他与常人无异,这天上的神官们是不是都该治治脑子了?”

那少年惊得侧身捂住她的嘴巴,少女不满地打掉,少年说道,“世界上不合常理的事情多了。这事儿人怪事儿也怪,但你找不到人能查清楚,也就没人赶出来说怪来趟这趟浑水了。要不然怀窈神官那么忙,云中君还能派她去。”

“原来如此。连你都妥协了。”少女好笑地看他一眼,清楚了这件事情经过的她再次悠闲了起来,“在没去神镜山之前,也没怪到一定要把他捉到神宫里来吧?”

少年没有管她的揶揄,道,“他化了水又变成人后,说了一些糊涂话,被那个道友当成了了不得的事,传到了云中君的耳朵里。”

“哦?什么话?”

少年沉道,“他说。两次冰河时期之后世界将会迎来冰川融化的时代,那时暴露在空气中的文明将会消失,当人间走在月亮上,人们心中的敬仰不复,神皆会化为尘土。”

少女本很是不解,直到最后一句心底却颇觉得有些爽意,她将这种感觉暗暗压了下去,“神皆会化为尘土?还真是敢说啊......不过,冰河时期?什么是冰河时期?”

“不知道。”少年撇嘴,“看字面意思,河流结冰的时候?”

少女觉得他的回答很没意思,又问,“人走在月亮上?这有何难?晚上我们就可上蟾宫折桂,这人的格局还是小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