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七十章 施衿结褵(1 / 2)王莽撵刘秀首页

班婕妤回銮东宫长秋殿,见绛雪轩中残雪寥寥,枝杈遍地,早已失了昔日生气,遂暗哑一叹,明眸一闭,滚烫的珠泪便破睫而出……

俟浅掀眼帘,目光所及,犹见周遭玉鸽轻绕,有轩中丽人手抚鸾筝,边拨边吟……初见伊人眸似清泉,盈盈澹澹;腰若细柳,裹一袭水粉弹墨妆缎交领裙,足蹬碧色团绣白梅凤头履;柔荑细长,纤指之上套烧蓝翡翠金蕊的护甲;扣唇轻启,歌随筝飘,若流水潺潺,若走马摇铃,或若孤雁展翅欲追的声声啼鸣,哀婉断肠……

红黛相媚,绮组流光,笑笑移妍,步步生芳。两靥如点,双眉如张。颓肌柔液,音性闭良。于是投香杵,扣玟砧,择鸾声,争凤音。梧因虚而调远,柱由贞而响沉。散繁轻而浮捷,节疏亮而清深……

身旁的内官无缘曲音,只怜见婕妤怀古泣旧,便俯前拱手哑劝道:“岁不我与,数九天寒,就莫在外廊杵着了。通间有司已开了炉道,暖暖和和的,娘娘还是移趾后寝,梳洗馔罢再作安歇。”宫娥们听了都点头附和。

回到后寝甫坐榻上,班姬便询问身旁的内官:“武库那里挤挤扛扛、粗麻斩榱的,可是伤了那家大臣?”内官听了赶忙揖上,“尚以为娘娘为奔丧而来,如此说是奴家多心。前日敬武公主尚幽闭府内,不想隔夜暴卒了。宫内署卜筮明日出殡,今儿个回銮也算是时候。”

班姬听了哀叹一声,眼眸盈泪,却未下淌。“自哀帝称阼之日起,敬武与东朝便少了来往,却与桂宫川流甚密。若非哀帝大行之期,倒是忘了那副尊容。”内官听了未敢吱声。班姬一边沾了泪花儿,一边接过奉上的茶饮,轻呡一口哑声道:“母后也是,如今拾得子孙福,横竖赖卧西宫里,一去四载也不回头……”

内官颔首傻笑道:“少帝欠爱,不驻不依。若是过了正婚之日,应是回銮之期了。”班姬忽而冒出了一句,“箕儿与太傅……可还融洽?”内宫低头浅笑道:“皇帝自是通灵的主儿。太傅为师又为长的,一身刚直,万物葱茏,劳谦君子,臣民厥服呀!”

班婕妤挺鼻儿,无声笑了,转而细思又觉羞赧。泼血门案着实挂心,却事事未离王某半分。此番草草驭驾回銮,凭心而论,弗中了那冤家的魔道又是甚么?

尚记得有年春上也于寝内,他身裹破袄趿拉进来,像个犯了错事的孩子。自己挑动着弯弯的眉梢,斜眼儿打量着这痴呆的男人。他疾上前深揖一礼,待巧让榻前,春意融融,心旌摇曳,四目相对,无语抒情……

兀自心中小鹿乱撞,忙于鉴中理了云鬓。镜中的自己眸似幽潭,盈盈流光;樱桃小嘴儿,轻弹可破;又有凤睫浅浅一撩,恰似少年情窦初开,腮着晕粉,百媚千娇……

“娘娘,香汤已备,敬请移趾!”班姬听得宫娥报请,心中不由断了念想,暗啼一笑,满面羞红。待泡于池中氤氲来去,披裘出浴,明丽动人。又于香阁梳理一番,入得寝来,便吩咐左右:“侍驾西宫,谒太后!”

步辇走悬廊穿过西宫,停驻在省中的温室殿前。东朝听报婕妤回还,忙不迭着须卜搀扶堂上。但见班姬面露委屈,款款趋进,入殿一面就伏地泣拜。

太后喜气盈盈地亲扶起身,又用掌心儿替她揩泪,笑赞道:“我的儿,回来便好!凡人常说:家中有高堂,儿女莫远行!儿孙绕膝天伦乐,福禄齐天耀门庭哇!”

班姬点头哎声应着,又着人抬上了四坛老酒,坛口一开,满堂飘香。“也没什么孝敬母后,原上的稠酒,内加黄桂,一日三餐未曾离口。我与原碧各领了四坛,绵甜爽口,不信温来母后尝尝……”

太后端过儿媳的温酒,点舌一嘬颔首道:“宫中御酒多为辣口,这乡野的土酒,确是比醪汤还好吃。”太后又召须卜来尝,云公主尝了一卮娇笑道:“鲜香绵醇,四美皆具,果然是好酒!若是空腹畅饮一番,我还能吃上半坛呢!”

“去去去,没出息!”东朝嗔笑着指搡须卜,引得一众合不拢嘴。“宫中酒贵陈,此酒却贵新。今秋的桂花摘来蒸酿,味道自是雅鲜香醇。”东宫点头甚是惬意,又折身吩咐一旁的长御:“去将那三坛赐于孔府!老丞相一生操持国柄,积劳成疾,如今已是卧床难起了……”东朝老眼闪出了泪花儿,“不谓什么黄桂稠酒,只谓人情罢……”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箕子自天禄阁放学归来,闻听大殿喧嚷一片,便甩开女侍中孔毓的手臂,偏偏好奇去隔屏细探。听闻隔间摆了席宴,就蹑手蹑脚趋向了偏殿。待班姬一行来到隔间,忽见一人伏拜跟前,“姨母在上,受箕儿一拜!”

俟东朝愣过神来见是箕子,便忍俊不禁地夸耀道:“箕儿大了,出息了,还知道礼拜!这几多年来书没白读。”班姬赶忙扶起道:“早闻陛下诗赋有进,便是个头儿也高了些许。”说罢上前比划了一下,见箕子似还窜出一指,就双手扶他入榻道:“我家箕儿,可是袖里乾坤的少年天子!且这么坐着,姨母跟你见个礼……”

太后一听就烦了,隔杖痛骂:“你是在折箕儿的寿哇!小孩家家的,便是日后登阼称帝,也该有他跪谒的礼数。”箕子避开不受头,班婕妤也只得袖手作罢。

待豚鲤炙羹、秋蔬冬茹逐个上案,铺派了满桌,内侍与宫娥遂束手环侍。只听太官丞振臂一喝:“宴起——”余音未了,众皆答谢。东朝便持卮开了金口:“今儿个婕妤原上回銮,接不接风的,祖孙三代也吃个团圆。家有高堂,万事祯祥。大婚之期火烧眉毛,儿媳尊号宜可正名了……”

班姬悉知东朝心事,腮上一红,便莺声问道:“母后这是哪里话来,家人团聚,也能整出口官腔么?”云公主一听“噗哧”笑了,“母后怕你受了委屈,没个尊称,就乱了方寸!现下什么遗婕妤?当不当正不正的。大婚之期,芙蓉并蒂,鸾凤双双谒拜高堂,总不能拜个婕妤吧?”

身旁的侍中汤官、宫娥内侍都欣然称是。箕子也是一脸咆吵:“是哩是哩!叫声姨母都觉别扭,莫说什么遗婕妤了。”说罢就偎于班姬肩头,一脸的陶醉,“是吧,母后!”班姬尚未蔼声应承,两行清泪先涔涔自流……

“守陵为臣,出陵为君。桂宫也消停了好一阵子,是该认个主子了。”东朝话音尚未落地,箕子、须卜及太官侍臣们就急急下拜,共贺班婕妤为护犊守子,荣膺天下母。

班姬于此喜极而泣,便轻曳袖袂沾泪道:“承蒙信爱,涕零不及。地上寒凉,诸位就起吧!”于是众人撩袍归位。“不是尔的,夺之不予;该是你的,避之不及。”老太后手搭玉箸挟了块酥胙,亲与班姬送于唇边儿,“儿尝尝这个,捣珍里脊,太园棚子里新摘的韭花儿,捣碎拌肉,其味鲜奇。”

班姬轻启樱桃小嘴儿,嘬了一口颔首道:“韭花拌于糜肉之中,腌渍入味,宴前略略小熏便可。然此韭花实为冬植,寻常人家实难企及呢!”东朝见她满面莹光,笑问:“何如?”班姬笑答:“母后恩赐,自然珍馐。”

“倒是念起那疯丫头来,这道菜肴,爱吃得不行。不知回府作些何事?”“母后亦是好心情,此间念起原碧来。静园栖凤,千禧一遇,自是忙张得没天没日。原碧豁达又心巧的,许是帮嫣儿绣花哩!”“粗枝大叶的,她会个屁!”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东朝噘嘴,却也笑了。“一路回銮还算顺畅?”班姬忙答:“稍有路滑,却不碍事,不似去冬大雪封山。倒是在武库遇公主出丧,着实耽搁了好一阵子。”

“公主出丧,可知哪家?”班姬见太后面色凝重,便也陪着小心道:“不是敬武姑姑么?”东朝一惊,斜眼呵斥:“听风是雨的,也是乱说!若她有事,举国上下不人言籍籍,怎就内省无人提及?”

班姬听了也是一惊,忙垂眉揖礼,“许是误传,以讹传讹的,我倒还信了……”倒是东朝坐不住了,轻轻阖上了两泡老眼,就扬起袖袂哑声道:“宣安汉公!”

谒者受命有些担心,疾倒退八步出了殿门,又于丹陛朝西的方向瓦腰子站定,方仰脸宣嚷:“太皇太后有旨,宣——安汉公温室觐见哪——”有宣室殿谒者迅急跟宣,前殿北闼跟宣,金銮殿东厢跟宣……

王莽正于金銮殿东厢批注奏章,闻言省中传旨召见,心中一懔,狼毫落地,随手推开批阅的文移,与对案的马宫交待几语,便披上罩袍出了殿门。

王莽趋进温室殿时,偏殿早已撤了宴庆。由谒者前引进了内寝,一言不发就伏拜榻前,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单等东朝劈头盖脸地发泄一番。

怎料东朝不予照面,偏去劝慰班姬道:“如今桂宫已修缮一新,圣皇穆穆的,便瞅个吉日入住吧?”不成想太后至此一问,班姬疾屈身揖礼道:“母后见怜,铭感五内。只为入主长秋宫多年,莫说生情,便是与长信前后毗邻,也好与母后作个照应。”

太后细思确是实情,也不为难,摇头摊手呵笑道:“住惯了长秋,不去也罢!然这路数还是要走。改日着宗正择个黄道,去原上告谒先祖一番。挨过几日,复去明堂……”

班姬见太后没完没休,生怕那冤家冻僵当堂,便打断话茬儿求告道:“恕孩儿无状,您的侄子还跪在堂下呢!刺骨冰寒的,冻坏了身子可怎么成唷?”“刺骨冰寒?下通火道,暖和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