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下了一阵小雨,今早雨虽停了,官道却还是坑坑洼洼,路旁的野草上还残留着水珠儿。
太阳刚刚升起,天还未大亮,官道上一片寂静。
忽而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夹杂着嘎吱嘎吱的声音,在这空旷的郊外显得格外寂寥。
只见一驾马车自夔州城方向驶来,马车并不豪华,极为普通。赶马车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似是个练家子。
他赶车的速度不紧不慢。
却有一头灰褐色的小毛驴跟在马车旁边,并驾前行。毛驴上坐着一个蓝衫少年。少年作书生打扮,约莫十二三岁,脸上稚气未脱,但双眼炯炯有神,气质斐然。
少年骑着毛驴紧跟着马车,眼睛却一直盯着马车的车厢。
“你真的一定要去峨眉吗?”
少年忽地开口,似是对着车里的人询问。
车里的人并未立刻答话,少年也并不想听到回答,不想听到让他难过的回答。
微风拂过,在这雨后的清晨里格外舒适。毛驴嗷嗷地叫了几声,马儿哼哼,车轮滚过官道上的水洼,引得水花四溅。
片刻后,马车车厢的帘子被里面的人缓缓地拉开,露出一张清丽脱俗的脸蛋。
马车里的是一个少女。
这少女瓜子脸蛋,眉毛细长,浓淡相宜,双眼如晨露般清亮,鼻梁高挺,显得神采飞扬。
“我一定要去,非去不可。”少女的声音尤为坚定。
少年眼神暗淡了几分,神色变得沮丧起来。
少女秀眉微蹙,“你这是什么表情,为什么要悲伤?你应该替我高兴才是。”
少年的手不停地揉搓着驴子的毛发。他撇过头去,开口说道:“可是你就这么舍得离开夔州,舍得离开伯父吗?”
“舍得?”少女自嘲地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情况,夔州也好,父亲也罢,都不属于我,只有江湖才是我的归宿。”
少年默然。
少女名叫贺渺兮,与少年年纪相仿,都是夔州人氏。贺渺兮出生官宦人家,母亲早逝,父亲乃是夔州府通判贺峥。
贺峥与贺渺兮的母亲是青梅竹马,感情很深,贺母逝去后贺峥悲痛万分,不愿再娶,将情感寄托在了贺渺兮身上。
而贺峥又是一个极其注重规矩的文人。
他对贺渺兮非常严格,贺渺兮从小就被按大家闺秀的要求来培养,可却偏偏相反,贺渺兮不喜女红,不读《女诫》,一点儿也没成为贺峥想象中大家闺秀的样子。
贺峥十分生气,训斥了贺渺兮几次,但贺渺兮仍是和往常一样,并不改变自己。
于是贺峥便罚贺渺兮手抄《女诫》数十遍,贺渺兮第二日便将抄好的《女诫》交给了贺峥。
贺峥当时正在书房里练字,打开后扫了一眼,不由心怒,将其扔在了书桌上。
“你看看你这写的是个啥?这么多年你的字都白学了吗?”
贺渺兮不紧不慢地走到桌旁,拿起所抄写的《女诫》,举到贺峥面前,“难道我写的不好吗?飘逸大方,比父亲写的楷书好看多了。”
“你懂什么?楷书端正清丽,才是最好看的,而且女子写字应当柔美和雅,你看你的字又大又乱。”
“那是父亲不懂得欣赏。”贺渺兮收起抄本,散漫地坐在贺峥对面,随手拿起一杯茶大口喝了起来。
贺峥火气更盛,已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大声道:“成何体统!你给我好好坐着,你这是女子该有的动作吗?”
“那父亲认为女子该是怎样的?”
“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女诫》里已经写的很清楚了,还需要我多说吗?”
贺渺兮摇了摇头,“不记得《女诫》里写的什么了。”
“你昨日抄了这么多遍,难道还没记住吗?”
“父亲只让我抄写,又没让我记住。而且为何要记?这《女诫》跟那恶心的程朱理学一样,都是禁锢人的东西。”
“啪!”贺峥猛地站起身来,一巴掌扇在了贺渺兮的脸上,贺渺兮手中的茶杯滚落在地,茶水洒在了地上。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女儿!圣人学说岂是你能评判的!以后不准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
贺峥气愤地离开书房,摔门而去,离开时只留下一句:“不读《女诫》,我看你以后怎么嫁人!”
贺渺兮仍坐着,丝毫不顾脸上的红肿,又重新倒了一杯茶,缓缓喝下。
“嫁又何妨,不嫁又何妨。”
自从这次以后,贺峥与贺渺兮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疏远,贺峥不再管教贺渺兮,贺渺兮也不去亲近贺峥。
贺渺兮住的小院里开了一个侧门,她可以随意地出入,不会再有人制止她,她尽情地在城内游玩,尽情地到夔州郊外奔跑。
后来府里办了喜事,贺峥娶了新娘,后来又有了新女儿,贺渺兮听说贺峥特别喜爱这个新女儿。后来,贺渺兮渐渐被人遗忘在了角落。
“他娘的,贺峥忘了他说过的话了吗?真是个伪君子,说好的不再娶妻,可怜你母亲一片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