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临近傍晚，城内百姓逐渐完成了一日的活计，各自返家——这应是洛阳百姓最幸福的时刻，老婆孩子热炕头细数一日辛劳的收货，等待着明日的劳作。

蝼蚁有蝼蚁的活法，他们活的很辛苦，但也容易满足，唯有这个时代翾翔天地的雄鹰，才是最难满足的群体。

袁术带着一队虎贲军簇拥着何进的车驾缓缓入宫。

何进的门客张津此刻端坐在何进身旁，闭眼沉思。

他已想过所有可能，包括宫里的部分谍子、何皇后也传出过消息，蹇硕大概率是要和谈的，这个概率可以赌。

数年前还是一介屠夫的何进，此时已是大汉的头号人物，说是霍光第二也不为过，这样身份的变迁所带来的，是权利、富贵。

可是心态呢？

他还是当年那个街边屠猪宰牛，横行乡里的恶霸心态。

袁隗煎了杯茶，递给靠在窗棂旁发呆的袁绍。

“坐下吧，急什么？”

袁绍回过神，不自然地坐下。

“何进自然好糊弄，我是怕张津……”

“张津一介书生。”袁隗摇头，“投机取巧之人，不必在意，他的命，远比他的富贵重要。”

看着眼前心里没底的侄儿，袁隗继续开口说道，“你是我袁家未来的领头人，稳重点。”

听的这话，袁绍才稍稍自然些。

“多谋不是坏事，做事之前，能考虑不同后果，不同选择是你的长处。”袁隗指点侄儿，“但大多数情况，无需考虑旁的，有些事，其实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思虑过多终成疾，也会极大的干扰你的判断。”

“可是……”袁绍皱眉，“叔父不是教我多思多想？怎么如今……”

“如今身份不同。思谋是门客的事，作为主人，你要做的是决断。”袁隗娓娓说道，“如何在众多计策中找到最有利的，才是你应该学的东西。”

“如何去找？”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袁隗指向楼下的车驾，“能让我做决策的，是何进与张津的性格。”

袁绍正襟危坐，他意识到，袁隗接下来的话，可不是谁都能有资格听的。

“登高山者，必有不屈之心。成大事者，必有坚韧之念。”袁隗说道，“何进没有，他上位大将军后，想的都是如何获取天子更多的信任，贪敛更多的钱财，收罗更多的美女，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事？”

袁绍没听出言外之意。

“高祖入咸阳后做了什么，还记得否？”

袁绍想了想，“同样不是宿胡亥寝宫？收罗财宝？”

“然后呢？”

“便是留侯、舞阳侯轮番劝诫，方才罢手，整顿军纪……”袁绍渐渐明白了叔父的意思。

“子默那时说了一次，唤曰人性，此词极好。”袁隗意味深长的说道，“好吃懒做，贪财好色是人性，趋利避害，遇难而躲亦是人性，尤其是从一介小民，骤入朝堂，他的人性会放大，会变得更贪婪，更好色，同时，也会更怕死，怕失去这一切，哪怕高祖皇帝也不例外。然高祖可成事，仅仅几日，他便能重振旗鼓，战胜所谓人性，这些东西，不读书的人永远学不会，绿林、赤眉都栽在这上面。惟有高祖是例外。”

“本初，你要记住，恪守本心，摒弃诱惑，方能成事。”袁隗继续说道，“何进没有，他的门客张津同样没有，他们会求生，不会入死。”

袁绍半懂不懂地点头。

信息量有点大，得消化消化。

袁隗也没指望他这个年纪能悟出什么，多年来顺风顺水，意气风发，没经历过磨难，自然体悟不到。

叔侄二人说话之际，何进与张津早已进入宫殿内坐定。

袁术带着甲士在殿外等候。

虽是殿中宴请，却没多少人，毕竟天子新丧，大家在这开席有点不太好……

何进整理了一下丧服，表情有些不自然，等了一会儿了，蹇硕还没有露面，来的只有蹇硕的主簿潘隐和一众小常侍。

潘隐走上前，热情地向何进二人问好。

张津则在一旁拉了拉何进，有些……过于热情了。

宫中是蹇硕的主场，何进也不敢造次，哪怕对面仅仅是不入流的小主簿。

潘隐和何进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之时，蹇硕才姗姗来迟。

他十分从容地坐上主位，随后挥手示意，何进和潘隐各自坐定。

有些不爽……一个寺人，把自己当主人了？

不过何进忍了，还稍有一点恭敬地向蹇硕敬酒。

还没喝呢，蹇硕便开始掩面而泣，细数这么些年的委屈，什么大家都不理解自己啊，在宫里没个体己的人啊，天子驾崩，没靠山啦……

众人静静地等待着蹇硕的下一句话。

“大将军且饮着……老奴也只是有感而发。”蹇硕拂袖擦了擦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