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伯卿说完最后一句话以后，下课铃声如约而至。和同学们互道再会，王博卿走出了教室。

回到办公室，王博卿还在想着上节课的内容。

虽然近几年北平来了越来越多操着东北口音的难民，但王伯卿却从没有和哪怕一个东北人深入交流过。而今天那位学生的一番话，让他对当下紧张的局势有了更深入的感知。

去年3月到5月，中国军队和日本军队在长城一线激烈交战。那段时间，王伯卿在宿舍焦急地关注着前线的形势。后来，中日两国签订了《塘沽停战协定》，王伯卿悬着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而现在呢，王伯卿回味着刚才课上的情形。他承认自己在黑板上写下《春望》那一刻确实心潮澎湃了。但如果有一天日本人真的攻打北平，自己会参军么，自己有这样的勇气么？

王伯卿不停地拷问自己。

那要不然就南下吧。开封、武汉、上海亦或是广州，总能躲开战火吧。然而下一个瞬间，王伯卿的脑子却出现了陆秀夫、文天祥和史可法们的名字。

王伯卿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哆嗦。他多么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但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分明已经昭然若揭。

东三省已然沦陷，热河也终于不保，接下来又会轮到哪里呢？

“不去想这些了，这一天终究还没有到来，不是么？”王伯卿强迫自己不去想，至少现在还能把头在沙子里埋上一段时间。

“我还有林怡，”王伯卿这样安慰着自己。“实在不行，我就和林怡浪迹天涯，总能寻到一个桃花源的。”

就在王伯卿胡思乱想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后背被拍了一下。他不抬头也能猜到是谁干的。

果然，李明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桌子边上，从笔筒里拿出王伯卿的钢笔把玩着。

“你怎么来了？”王伯卿没好气地说。

“怎么还生气呢，我不是跟你道过歉了么。”李明德哄着王伯卿，顺势坐到了王伯卿前面的办公椅上。

王伯卿头也不抬地说：“我警告你，你这几天最好离我远一点。你最好先处理完你的破事。”

李明德正想辩解，却看见刚才那位穿旗袍的女老师走进了办公室。

待那位老师走到桌子旁边，李明德才发现自己鸠占鹊巢，坐到了人家的位置上。

他赶紧站起身，殷勤地笑着说：“实在抱歉，我不知道这是您的位置。我叫李明德，是六年级的英语老师，敢问您芳名何许？”

当年北平开设英语教学的小学校只有寥寥几所，二附小就是其中之一。这里的学生从五年级开始学习英语，李明德作为为数不多的英语老师，在学校里还是很风光的。

而说起李明德的英语能力，那又是另一个故事。

李明德的童年是在南京度过的。他父亲有一个朋友在国立东南大学（也就是后来的中央大学）教英语，那位老师便被请来给李明德开蒙。

不过，直到来了北平，李明德的英语也就是洋泾浜水平。

后来上了大学，有一次他去东交民巷，不知怎么的和一个英吉利姑娘好上了。虽然恋爱只谈了半年，英语水平却是突飞猛进。

书归正传。李明德刚才的一番惺惺作态实在让王伯卿看不上，于是他便随手翻开一本书读了起来。

而前桌的女老师呢，也像是没听到李明德的话一样，自顾自批改起作业来。

气氛就这么僵住了。幸亏上课铃声及时响起，李明德才顺势跟王伯卿说自己一会儿还有课，要先走了。好不容易，他才给自己找到了台阶。

一天很快过去。下午放学，王伯卿把办公桌收拾干净，夹着公文包出了学校。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不过王伯卿这第一天工作却是给自己的职业生涯开了一个好头，他自然心情愉悦。

然而，正当他志得意满地走出校门之时，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叫他。

王伯卿立刻皱起眉头，他听出了李明德的声音。师大二附小离翊教女中不远，他生怕在这里被林怡或者郭曼莉看到，误会自己和李明德一样品行不端。

但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不等王伯卿加快脚步，李明德已经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肩膀。

“第一天上班感觉怎么样啊？”李明德笑嘻嘻地问道。

“还行吧。”王伯卿没好气地说，顺便把李明德的手从自己肩膀上拿了下来。

“别这么冷漠么，我这不是关心你么。”李明德依旧笑容灿烂。

王伯卿太了解李明德了。

他知道这个人一路追上来绝不只是关心，于是有些不耐烦地问道：“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别卖关子了，说完咱们各回各家。”

见自己的小心思被戳破，李明德干脆直截了当地说：“在你前面办公的那位女老师是谁啊，她是教哪个年级的？”

王伯卿看李明德没个正形，更不想理他了，便敷衍道：“我第一天来上班，人还没认全。她好像是六年级的老师吧。”

“周君檀？”李明德脱口而出了一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