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宾从那座建筑里走出来,朝他招了招手,两个人走到海港那边。有家异国商馆每到这个季节都会做一种酸甜可口的冷汤,里面泡着几种瓜果蔬菜切成的丁、几种香草末和一些煮熟的虾类贝类的肉。他们要了两碗这个,又吃了羊肉蘑菇调味饭和青酱面,又分了一条烤海鲈鱼。这地方稍显冷清,今天的太阳太过毒辣,大家都没什么胃口。不时能看见衣着暴露的女人趴在遮阳棚下打着扇子,只是路上根本没有行人经过,现在又还没到船运最繁忙的季节。
“现在瓦兰银行有种托管业务,把土地交给他们,然后他们每年把收成折成银币,给你一笔钱......”
罗宾看上去没什么兴致,只是把玩着餐桌上的勺子。
“你觉得怎么样?这样一家人就可以搬到城里来了。”
“那军役怎么办?打仗的时候咱们家要提供一名骑士和十二名步兵。”
“这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实在不行就雇佣兵。”
“那要多少钱?几千个第纳尔恐怕都打不住吧。”
芬恩一拍巴掌:“把地卖了不就有钱了吗?还可以投资到造船业里去,亚伦——达巴兰航线你知道吧,、帕拉汶的股票交易所也开了半年多了,我跟你说......”
罗宾只是摇头:“乡下有什么不好,自己吃自己种,绿色无公害,还能随便到林子里打猎。城里这么臭烘烘的,有什么好的,米妮和卢米才七岁,你舍得让他们来这受罪?在芙多洛咱家大小也是个贵族,泽被乡里二十多年,一旦打仗了,那帮小子宁愿自己死掉也要保住你。到帕拉汶,到苏诺,到萨格森,谁还认得你?”
“......”芬恩无言以对。
“别瞎想了,好好上学。”
“嗯。”
“我该走了。”罗宾放下几枚钱币,招呼道侍者结账,“弟弟,我先跟你去一趟你住的地方,给你留一笔钱,然后就得去商会赶晚上的货运马车回芙多洛。”
“这么急吗?休息一晚呗。”
“跟人谈好了的,而且家里需要人看着。”罗宾不愿意睡猪圈,拿起帽子扇了扇,又拍拍弟弟的肩膀。
“那你注意安全。”
罗宾借地方换了身干净衣服,留下二十第纳尔银币,又叮嘱几句,就走了。芬恩送他到城外的时候,天气已经差不多凉下来了,兄弟俩拥抱了一下,就此分别。
芬恩从桌子下面抽出一本薄薄的笔记本,摊在桌子上,又从杂物堆里拿出一杆蘸水笔,认真地将今天在喷泉边获得的神启画了上去,只是怎么也达不到头脑中图像的结构感和平衡感,每个方块字符都显得歪七扭八、支离破碎。
他叹了口气,在末尾的“1844-1924”上画了个圈:这是什么意思?那个叫“阿纳托尔·法朗士”的人的生卒年月吗?今年是1254年,一个五百九十年后出生的人将要说的话,为什么会这样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等到墨迹被风干,他又翻开前面的书页,有的是像今天这样的方块字,有的是字母文字,只是宽大的平行笔头很难模仿那种纤细的痕迹,有的拥有类似诗歌的结构和格律,有的像是谈话录,有的只是没头没尾的几个词语,还有几张碳粉画的素描,被蹭的有点模糊不清了。看到这些东西,芬恩还能勉强辨认出原本的意思,只是自己丑陋的书写让他莫名心头火起。翻看了一阵,他心里默默想:六百年,六百年,七百年,我见过未来的世界吗?
如果见过,那为什么会想不起来它的样子?
得不到回答,芬恩小心地把本子收好,塞回桌板下面的夹层里。这时身后忽然传来敲击声,把他吓了一跳。
转身去看,是黑尔从窗户里探进来半个脑袋,笑嘻嘻地朝自己挥手。
“你干啥?”
“有个外国使者进城了,去看看热闹?”
“我刚从海港那边回来......”
“不是坐船来的,他们走东南边的苏诺门,是库吉特人的使者。”
“那离我们很近呀!”
“去不去?”
“等着!”芬恩挥挥手让他闪开,扒住窗口一用力就从那里钻了出去。
几个人汇入熙攘的人流,黑尔不断拍开扒手们伸过来的手,像条看门狗般呲牙咧嘴。人流开始堆积,插着羽毛的铁盔连成一条线,像散发珠光的项链。黑尔的伙伴们手脚并用爬上街边的屋顶,能看见骑着马走来的游牧骑兵,一只猎鹰掠过芬恩的头发,在他们头顶盘旋。
真热闹。
“吃鸡蛋吧,沙漠狗!”有人高喊一声。马儿受惊了,披着毛皮的草原大汉拼命压制,才没闹出事故。
捣乱的人很快被抓住,队伍加速行进。又一段影像进入他的脑海,伴随着悠扬的管弦乐和女声和声,一个身着华服的健壮青年,追赶着前面的人,像刚才的他们那样爬上房顶,又以极其矫健的身手爬上一座高塔,最后伴随着鹰隼的尖啸声一跃而下。
芬恩惊出一身冷汗,刚才的画面使他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他用胳膊碰碰黑尔:“我先回去了,明天还有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