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异类 第九折(1 / 2)梦中鼍城首页

全是黑暗。与梦中鼍城无异。

海边栈道旁,一块浑是污油和泥水的井盖砰然作响。井盖下两只狼眼睛探出,警惕地打量这个清晨的达边岛小镇景色。我不愿再碰到那顶招倒霉的灰青棉帽,便一甩头,爬出下水道,拍去挖地道时粘上的泥灰;见几个日漫装的女生愕然看着我,我没想什么,快步向东,从街巷中人们的谈笑声消失。

遭说笑的份全留给那辆破烂自行车了。这样说可不好吧,卖煤球的小伙看了这段子便郁郁寡欢了。一直到小镇路北段,地势陡然拔起来,喧嚣伏下去;连有趣的屋子都减少了许多,只剩下些灰墙。墙缝中的泥苔吐露水珠。猫舔泔水,裸露的水管上爬满了蜗牛;地砖俱湿滑,俱是昨日大雨留下来带扫地机器收拾的残局。这里很是静谧,灰墙屋子里住的只有老人。此时此刻,层叠的高楼应该在挤兑人群了。远处一阵尖锐鸣笛声,大不了又急出了事故。

沿着村道上山。拐了几道弯,无多时,一处极为突出的岔路口尖尖杵着一块蓝底白字的牌儿,其上曰:鲞角村。我慵懒地拉伸四肢肌肉,叼着根茅草,上村子里去了。又是坑坑洼洼的陡坡;与第四折进村路不同的是,这里到处都有树荫掩护我的身子,松散的沙土可掩盖我的行动轨迹。只有一点要诟病,这里水坑太多了,到处都是孑孓;我穿长裤也怕蚊子叮咬,便抖甩着腿绕过去了,结果还留一个包。

树林中俨然的一排房屋,即为鲞角村,坐落于山腰,面向海洋;因朝天伸出一个岬角,极似鲞鱼头,故名曰“鲞角”。踏上水泥地面,离开了树荫,人经太阳一晒,差不多走个两三步就蒸干了。我急忙躲到稍微阴凉的屋檐下,挠这蚊子包,竟比拇指头还大,愈挠愈痒了。我身上没带什么防蚊治蚊的神器;问战损,战损又说没有,必须自己买来或抢来。好吧,这种情况下只能找村中多多少少都会有的便利店了买什么花露水青草膏白花油了。谁知走过三条街,户户小商店都关门,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绕过鲞鱼头岬角,竹林尽处,是村子东半段,一处养鹅厂饿啊饿啊地叫,一切终于又吵闹起来了。

“陈二伯,你嘿揍咪嘢(你要去干嘛)?”

“我那个亲戚,盆景被捏谁打烂都,我再būen(搬)一盆北(给)其。顺便搙泥蚊几(借钱)。”

“我黄昨日个抖音,你广各那个盆景被毛衰(谁)一个子弹打烂suái(全打烂),无知哪个颠佬乐咪嘢(玩什么),听哊(别人)广,系那个……咪……真假炸楼党之争……”

“铭主跟毛衰争?毛衰拱大胆(那么胆大不要命)?”

“你捉甲那只鹅嘿煲!广拱多(嘴子那么多),耽误我事情,毛广都,毛广。”

“唉!肺脆广圆!(快点讲完)”

“毛靠我(别搞我)!……哎……嘿嘿,我广,我广。辄系那个前几日炸了五十层大楼搂(和)狭羊水道大桥的火星人,听广系乌托匹亚北部各……”

“哇死!”

“噫!……我手都麻了!你毛烦我捏!”

瘦子这才提起鹅,灰溜溜走了;刚走几步,又回头看搬盆景的胖子,思忖片刻,终究是极不情愿地朝着自己的别墅走去。我从竹林里出来,截住瘦子的脚步:“喂,大叔,拐喺(这里)有士多店么?”

“有。揣(在)那个街头。”

我点点头就去了。突然蚊子包又作痒,便靠到一片阴凉处,撩起裤腿,钉个米字,跺了两下脚,忽然觉得有人跟踪,便快步向前,右前方上坡,走上瘦子指向的那条街。街两旁只有铁棚土砖矮房,数量少得很是蹊跷;依然没有便利店的影子,路却即将到了尽头,从露天的菜畦一直延伸到一片稀疏的树林里。便握住哥萨克马刀刀柄,突然停下脚步,后背果然撞到一个人。只听得鹅叫,我下意识弹开,嚓开马刀,对着瘦子喊道:“你跟着我干嘛!”

瘦子被刀刃上的寒芒吓得脸色苍白,须臾又是满脸积压在一起的笑容了:“别急,别急,只是不小心撞着你了哈……”

“你说这条街上有便利店,怎的没有?”

“原来你讲普通话啊,哈哈……”

“你就说这里有没有便利店。”我把马刀逼近三分。

“先不讲,嘿嘿……我看你还挺熟……住那儿的?哪里工作的?叫什么?……”

瘦子笑容愈发猥琐。我先退后几步,倏地把刀往他天灵盖劈下去:“别瞎问这么无聊的,赶紧吧便利店的方位告诉我便好了!”

他明显吓着了,身子一颤,才明白是吓他的小伎俩,又笑将起来:“不就是个蚊子包就去找便利店吗?你这妹子怪得很,又毛毛躁躁,你就说你哪里的……”

“列宁格勒!”我了急眼,先砍他一刀,“我很急!非常急!别搁那里啰啰嗦嗦的——我看你心底有鬼不出去不行!”

瘦子也急了:“你这毛熊大刀是来真的啊!你不告诉我算了,找什么便利店!”手往口袋一摸,支出个枪仔来。我横刀把枪仔往地下一抵,走火了一下;又一个肘子遏他嗓子眼里。他屁股一着地,没等枪仔回过来上膛,我立刀一记刮风斩;仅斗牛术的一个小伎俩而已,就把他杀了。拾起枪仔一看,竟是个玩具枪。那鹅,原本被瘦子掐得不轻,奄奄一息;介时重获自由,扑棱下翅膀就大摇大摆走开了。

我就一个急心眼,就把一个没啥技术含量的路人给杀了。四处没有可供遮挡的东西,除了树;谁都可以把案发现场看得一清二楚。忘记剪掉监控电线了。但此时,蚊子包又作痒,我被折磨得不行;迅速将监控电线噶掉后,便飞一样地逃离;一直到了这条街的尽头,一条公路旁,有灌木、废油桶作掩护后,才肯蹲在掩体后面,拉开裤脚又钉了一个米字。至于便利店,我不愿再找了。把唾液往鼓包上一涂,用土法子总比到处抠找省事些。方起身跑路,视线往左边一瞥,才发现身边的一个陋棚就是瘦子所讲的便利店。

可怜我一个“睁眼瞎”,目标近在眼前还找不着,白白惹了一场祸(不然那鹅是怎么走的)。我不想再说什么了,便进了这陋棚,手还是握住马刀刀把,警惕。

这棚子甚是低矮。打腻子的墙差不多都霉遍了,几块白皮也掉了。蓝色的铁皮棚顶上绑着几个旧轮胎,也压着石头、砖。闷热的棚子里摆几个旧桶,一束白光刺进去,可见棚顶漏雨之严重。随便镶嵌的土玻璃门前贴有一块纸板:鲞头士多店,兼修摩托。大概是数次被雨天行车泼潦的水沾湿,还是回南天的杰作,上面的字迹几乎扭折得不行。门把手还是松垮的。

我把费多大劲儿才找着的青草膏放在玻璃柜台上,低头往口袋里数钢镚儿,少了一个,又急着离开这个村子;便纠结着欠个钢镚就带走还是直接上百元大钞。还需纠结吗?钱没了还可以再抢。

“你这么急要干啥?”我应声回头,悄然瞄了一眼,一个躺在吊床上嗡嗡吹着风扇的肥佬,黑发地中海,坦胸露肚,没有看人。我不语,抚了下马刀刀鞘上的红色流苏,最终拍了一百块:“不用找了。”将青草膏踹在兜里,欲离。

“你打烂了我儿子的豪车。”

一股汗味忽的挟住我的双肋。我知道我遇上了敌人,正要抽刀应付,结果两手被一股无从拗劲的力量钳制在胸前,脖子被勒住,一直往后倾倒。那个肥佬五指山一样骑在我的背上,我支不住,先倒下了。臭汗浸透了我的后背(我只穿了一件灰长袖),我狠劲借着颓然大势,在地上打起滚来。乓的一声,我额头磕在生锈的铁质货架上,灼辣痛感混着锈色溢出脸面。我紧咬着牙再滚一圈。砰地一响,肥佬双肩吃紧,冰柜边角正撞着,手松了几分,倏地钳得更紧。感觉胸腔有个膨胀的气球堵住喉管,将视野难受地压下去,即将到达爆炸极限了;我死命扒开油腻的胳膊,才呼出一口气,双腿抖了抖,乘机将地上的一个破铁桶踢到墙边,把它踢扁,杀出凌厉的角来;接着铆足劲,滚到墙边,胳膊反夹起五指山望扁铁桶尖角就是一轧。肥佬没穿上衣,再紧实的肉,被尖角刺穿也是不可避免的。

杀猪般的尖叫把铁皮屋顶掀两掀,不一会儿,整个鲞角的人就会鱼贯而出,捉拿我了。即使这里距村中心也有一段不短的路。我狠劲扳开胳膊,迅速抽刀将肥佬完全刺死,顾不上收拾现场还是抠搜利润,奋力迈开大步,夺门而逃。

方出门,撞上一个戴草帽的大姑,我硬是挥着马刀,把她吓得远远的。众村民呼啦啦地,从不远处的稻田涌聚,各执刀棍锄钉耙,朝马刀射出的寒芒追打去。我下意识加速,沿着公路——不,不要沿着公路,容易被包抄——便拐个大弯,从另一处没入山脚的密草,旋即上山,蹿入树林中不见了。

这是在山地飞逃时的常规动作。从山的任意起点出发,沿着山谷走一段猛人才敢走的路,斗折蛇行,垂直方向翻过山脊,在山颈绕半个弯,最后直接下去,抵达终点或两山之间的鞍部,重复如上句段。到了山颈曲线与山脊的交汇点,我收刀持枪,扎起头发,套上浅绿色外套,叼着草,伏在一丛绿油油的婆婆针里,眺望鲞角里的人此刻的扎堆规模究竟有多大。是的,他们一开始还没有决定要不要追打我。只有几个小伙开着嵌有防弹玻璃与防袭击铁丝网的越野车,举着一个大铁锅,缓慢地走在路面上。他们以为我用高德地图规划了如此神经的上山路线,便想查获我的手机信号,以便以后抄了我,上黑子那里邀功。可是,我连个屁手机都没有啊!

“你忘了我是吧!现在为你打开游戏专载高德地图……”

不要啊!战损你干嘛!

“有信号了!还在山颈上!”一个小伙兴奋地喊道。突然,他又定住了,“IP地址:苏·溟北邦列宁格勒?”

“这是有点问题啊,咱这里是漫花邦鼍城,”又有一个小伙犯了难,“我记得IP地址可以花钱随便改的,就是不知道这人怎么改的,改了个我见都没见过的地方,好像是太太太爷爷说过的,又像是胡诌的……”

于是乎,他们锁定了新的话题:列宁格勒是什么。

我见他们讲的不可开交,哄着战损把导航关了。就我对战损的行为理解,她是不会轻易把导航给关掉的。便又绕了一个山头,战损喀喀突突地说,不行了,我真没信号了。就这样脱了险,可能还要提防信号又满格。翻过第四座山后,坡脚露出一栋两栋垩白的烂尾楼,原来这里又是一座城镇。先下坡,从树顶跳过去,占据一栋楼空洞的窗,低头就拔勾在裤腿上密密麻麻的婆婆针种子。这种极容易长成灌木的草,洁白无邪的小花一凋落,剩下的黑粗短针便伸出两个钩,将路过小无辜的皮毛衣物勾住,充满恶意,不结账就走路搬家去了。叫战损免费更改了IP地址,改列宁格勒为海参崴。再扭开青草膏,治一下连掐米字和涂唾沫都压治不了的蚊子包。

一股浓烈的药味刺入鼻窦,塞在每一处瓦缝中。没休息多久,楼下便汪汪汪地吠起来,几个男人劈枪的声音,脚步逐渐逼近。妈耶,又得跑上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