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霞羞掩，林光渐黯，片片乌沉成了星辉藏躲的避物，就连高皎的残月也变得调皮起来。

涟泉不远，盘坐憩息边上的王东骤然睁眼，起身拉着贺平就是躬身抱拳：“王东参见吴怀公子！”

“贺平参见吴怀公子！”

贺平紧随其后补上。

涟泉边上，一袭黑衣忽现，踱行步走似是丈量，偶有停下看着地面的藤蔓默思，隐有轻笑。

行至石旁，偶见一抹如血殷红，凝结成块，他伸手轻轻碰触收回，指肚不沾，只余少许白屑，眉间不意有了两道浅痕。

短暂思寻似乎有所得，他再度一指点在石头上，轻巧恍若无力，竟是使得石头倾倒在地。

陷坑下显露出一团拥簇的根系，当中半埋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灰青色石子，随着他食指的勾动摄捏在两指间。

下来他如法炮制，另外两块石头相继倒地，不一会手上已经有了三颗相似石子。

此后涟泉边上一下子变得静寂，只是时不时会响起的石子交碰声荡传在林间，余音沉脆，如似齿嚼，亦似齿颤。

“你们交上手了？”吴怀笑问。

“王某无能！”王东低头。

“算是没有遗憾了吧！”

也不知是渐沉的光色失却了颜色，还是林间突起的柔风带上了薄霜，王东此时的面色看着有些苍白。

“那位顾村本就不是寻常的武人境，你们二人不过新晋，输是在所难免的事！”吴怀又是一笑。

“此前我二人还不信，如今不得不佩服符大师的高见！”王东小心说道。

“吃一堑长一智，你们明白就好！”

“你们用上了愈津散？”

像是随口一提，王东赶忙回道：“事出突然，有些准备没能用上，顾永虎视眈眈，只好用了！”

贺平听得一头雾水，王东没作解释，只是将白日里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说的很认真，语速放得很缓，吴怀听得明显不是那么上心，可即使是在昏暗的夜色里，王东依旧不敢懈怠。

“那对爷孙现在就在顾家村？”吴怀的目光有些刺眼。

王东很熟悉，这是兴致的体现，就跟他看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时一样的心绪。

“白日里顾永接走他们后我二人没有继续监视，现在应该还在顾家村！”王东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许的颤意。

吴怀只是“嗯”了一下。

不见有什么动作，他手里的石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地是一根棘刺。

那是洞穿林笙掌心的那一根，最后刺没在涟泉里，表面的血迹散融水中，残留着的不过少许，锐尖处依稀露出丁点浅白。

颜色很薄，薄到几乎看不出区别，痕迹很浅，浅到像是从别处刮带下来的一点不起眼屑末。

掂在手里耍弄了几下，吴怀朝着顾家村的方向走去。

意识到吴怀的打算，王东赶忙说道：“吴怀公子，我兄弟二人…”

吴怀脚步一顿，斜眼扫看了王东一眼，目光平淡，语气平缓：“你二人连夜赶回小松山便是，后面该如何且听安排，至于身上那点小事，苏七尺自然会帮你们解决。”

“吴…吴怀公子，王某想问的并不是这个！”王东一脸讨好。

吴怀想到了什么，笑道：“放心，事情虽然没有按照预料中的进行，但结果没有任何出错，你们该得的不会少！”

话余他回到涟泉边上，手上棘刺掀开涟泉中间的荷叶，之后便是来回的挑点，像是在筛选着什么。

有了几分夜色，星空却也看不到有多少光点，许是白日间的黯色依在，只有黯弱星光洒照，水面微波漾卷地涟漪映射着点点微光，看得不是那么清楚。

王东不知道此举为何，只是安静地候着，贺平只在边上跟着，不说一句话。

吴怀很快重新站起，可见棘刺上多了两颗圆状物，他轻轻挑抛，圆状物就被王东接住。

王东入手的第一感觉是如玉般的温润，但摊开后发现只是两颗如玉般的石子。

如玉只是似玉，似玉意味着本质仍是石料。

有微光在石子的表面流转，看着如同裹覆着浅薄的水层，细细摩挲下来，便会惊感质感居然偏向于软弹滑嫩的白豆腐。

“这是…”王东既是惊疑，又有些莫名地激动。

吴怀只是淡声道：“化纳精微的小玩意而已！”

“多…多谢吴怀公子赏赐！”王东欣喜不已。

“这是你们该得的！”

顿了顿，他又问道：“池家村在何处？”

低着头的王东一时有些错愕，反应过来后他伸手一指：“往此走上二十余里就是！”

吴怀的声音没有再度传来，王东知道对方已经离去，小心收好属于自己的那颗，他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大哥，这难道是…”贺平怀着期待凑到王东面前。

王东将剩下的一颗递了过去，道：“外市下埋着的东西，你一直都想要掘到的，好生收着，以后指不定会有大用！”

贺平喜不胜收，温柔地擦拭着石子表面，突然想到这是吴怀从涟泉里挑出的。

王东一把将他按下，指着他手里的石子，沉声道：“这是我们该得的！”

“可是…”贺平不甘，几度想要挣脱王东的手。

王东又是一掌拍在他的肩膀上，直接将他接好的右臂卸下。

“我们的主子可不是吴怀公子！”

这句话一下子让贺平清醒过来，只是他还是念念不忘，目光始终是有意无意的瞟望涟泉。

眼里似乎映出了纷彩，也似乎望见了别样新卷。

……

……

十余年的岁月流逝，池家村如今只剩下一片荒凉，青藤、杂草、丛树几乎占满了整个废墟。

夜风拂掠时伴着闷沉的低啸，摇摆的丛树在暗色中像是扭曲的身体，当两者同时相动时，无疑会让人联想到那些荒诞不经的诡闻诡事。

今夜村外来了一人。

吴怀没有丝毫迟疑踏步走了进去，即使星光黯淡，光色近乎于无，丛生的杂草也没能拦下他的脚步。

村子废墟的正中间有许多隆起的土丘，每个正前都立着一块半人高的木牌，细数下来正好是三十二。

木牌是碑，碑上有字，字迹虽然在风雨的蚀侵下早已变得模糊，但依稀还能看出上面所写。

土丘前没有立着文字的碑，不一定都是土丘，但土丘前立着文字的碑，往往都会是坟或墓。

吴怀慢步走过每一道碑，第一眼看的都是最右下的几字，那是一个人名，一个不久前才从王东口中听到过的名字。

而他每次都会驻步，每次都会指点落在碑上，十息左右的时间并不长，但每次都会在木碑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印痕。

在世俗认知中，这种没有抱怀尊敬的行为多数时候都是不敬的，是会招来各种诡事的。

吴怀并不在乎，他很快就将所有碑文看了个遍，所有碑上也就都留有他的指印。

夜色下隐约传来一阵浅笑，他似乎是得到了令他感到意外的结果。

是的，他的确对结果感到意外，因为他发现每一座土坟下都不是空的，也就意味这些都是真正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