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师徒几人马不停蹄地走了两日。三绝道长一路上看到水秀山青,心情大好,对几个徒弟说:“正所谓信壶里乾坤广阔,叹人间甲子须臾,一晃多年过去了了,你们可还记得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弟子们纷纷道:“如何不记得?死也不忘。”
五更道:“家中贫穷吃不饱饭,被父母卖给戏班子,后来班主惹上官司不知去向,流落街头。师父怜惜我,收我为徒。”
馆丰道:“从小跟舅舅生活,舅母为人苛刻不能相容,万幸遇见师父收我做了徒弟,这才有一口饭吃。”
婴仲道:“幼时家乡发大水,只剩姐姐与我相依为命,逃难时不幸走散,因此跟着师父做了这些年的捉妖人。”
说着走着,看见不远处一座城门。进了城,见城中路上小摊贩上包子点心,两边口技杂耍,看猴弄鸟,好不热闹,街上男女来往络绎不绝,真是一派祥和。
婴仲抱着哨棒,疑惑道:“师父,这里不像有妖的样子。”
“不错,待我问问。”三绝道长从行囊里取出渔鼓,放在掌中,口里念着诀,这渔鼓受到感应,在掌内旋转,一会指向西,一会又指向东。“混账东西!”道长指着骂道,“不许你胡来。”渔鼓立刻停了下来,再也不转了。
众人失望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长无法,只好收起渔鼓,命徒弟馆丰先行一步去寻店。
馆丰领了命放开脚步去了,走了不到半个时辰,看到街边一处客栈十分整齐,忙抬脚进去。
店家见来了客官,一边迎上去,一边上下打量,只见他脸阔面宽,膀大腰粗,身着灰蓝色粗布衣,脚踏一双草履鞋,堆起笑容问道:“客官几位啊?”
“我师徒六人,在此住店三日,算算该多少钱。”馆丰道。
“若是单住店,总共该三吊钱,若在小店一日三餐吃饭,两荤两素一汤,共六吊钱,若要早晚送汤送水,烧茶煮酒,又该十吊钱,若要寻个唱曲儿的女子听曲儿解闷,又另是一个价了。”
馆丰点头满口应道:“不错,先明后不争。只是我还忘记告诉你,我们一行人中一个是和尚,这和尚是不算的,他来到你这,朝你拜两拜,祷告两句,你不给他斋饭?临行不给他盘缠?除了他就只我们五人了,我们也不要你端茶送饭,也不要你绫罗锦被,也不要你吹拉弹唱,你拣那死过人的屋子,没人住的柴房,再找几件破棉被来就是了,拣那最实惠的菜蔬,也不要你动手,我们这里有一个姐姐,自会做饭给我们吃。我替你算了,统共是一吊钱,拿着吧。“说着,馆丰从身上摸出钱来给了店家。
店家待要推让,馆丰已径自大步离去了,只呆呆地看着那吊钱,叹气道:“今日如此晦气。”
晚间住了店,次日早起,三绝道长将弟子召集到房中,吩咐众人去城中查找线索,道:“馆丰今日在家休息,你们四个分作两伙,出去吧。”说完,给每人分了几个铜板。
五更搂着脱尘道:“我同小和尚一起。”婴仲携了连翘也出了门。
一路上,五更搭着小和尚的肩膀走在前面,只见他嘴巴附在脱尘的耳边说:“小和尚,待会你要吃饭便自己去化缘,千万别管我。”
小和尚合了掌恭敬地说:“脱尘化了斋自然要先奉给五更师傅。”
“唉,”五更叹口气,低声道,“我不曾戒荤,你那斋我吃不下。既然你来了,虽没有正式拜师,以后这伺候师父的活就由你来做了,早起请安梳头,夜里烧汤洗脚,见了五更——我,喊声师哥,见了连翘喊声师姐,千万别叫什么师傅了,你来了,还有一顿‘进门羹’等你喝呢。”
谁料连翘在身后早已听得清清楚楚,疾步赶上前去拉开小和尚,道:“什么‘进门羹’,什么‘下马威’,我怎么不知道?你敢生事,我就叫师父打你。我和脱尘一道,你等阿仲吧。”
说完,拉着小和尚前去了。
婴仲随后赶上来笑说:“你不如小和尚乖巧可怜,所以不得连翘喜爱。”
五更不服气道:“你肯听她的话,怎么也老挨她的骂呢?”
两人转了几条街,走得口干舌燥,绝无一丝头绪,街上人来人往,也没有理睬他们的。眼见到了中午,街边忽然传来丝竹管弦之音,夹杂着女子的调笑声,仰头一看,碧瓦朱檐下挂着两个红灯笼,招牌上写着“群芳馆”,一个老妈妈搬个凳子坐在门口揽客,见他们两个停留,咧一咧嘴,手里挥着扇子往里面请。二人对看了一眼,不觉红了脸,都道:“快走,快走。”
没走十几步,只见挨着墙角,一个身着缟素的妇人正坐在地上掩面哀嚎,口里念念叨叨。
二人觉着奇怪,俯下身问道:“这位大嫂,清平世界,你怎么对街大哭?”
那女子听了,放下手绢,只见她两眼无泪,脸上胭脂水粉抹得匀净,道:“我也不是白哭,我哭我的相公,半个月前撒手归天,留我一个在世上孤苦伶仃。我也不是对街哭,我对着群芳馆哭,就是这馆里的狐狸精害死了我相公。”
五更听了,惊道:“果真有狐狸精?”
婴仲欢喜道:“太好了!”
妇人脸色大变,指着二人的鼻子道:“我的相公含冤枉死,你还叫好?纵然你与他有仇,死者为大,你也不该在我寡妇面前拍手称快!”
五更忙说:“大嫂你误会了,我们正要替你捉那狐狸精呢!”
那妇人问道:“你们是包青天能替我伸冤,还是秀才能替我写状子?”
婴仲道:“我们是捉妖道士的徒弟,叫那妖怪偿还你相公的命——狐狸精是怎么害人的?”
妇人沉思良久,道:“那狐狸精名唤小莺哥,有几分姿色,我相公与这小莺哥来往不到一个月,被她迷得七荤八素,花费金银无数,买新衣、打簪环、杀鸡宰牛,花样百出。那一回宿在馆里,次日回来便倒地不起,走近一看,我相公脸色铁青,瘦得皮包骨头几乎不成人形,抬到床上挨了三日,没了气。”
二人听了,诧异道:“如此蹊跷?”
妇人说:“我心里也存疑,想那一个小娼妓怎会有如此手段?管她是人是妖,杀人偿命,求天师把她抓起来吧!”
“这是你的相公?”五更指着妇人面前白布盖着的尸体问道。
“不是,”妇人答道,“虽入了秋,白日仍暑热难当,怕腐臭难闻,因此巡街的不许,还说大街上人来人往的不成体统,三番两次地为难,我哭说没钱,衙门里拨了十两官银,帮忙出了殡。”
“那这是——”五更好奇地掀开,白布下赫然出现一个胖大丫头的脸,丫头睁开眼,红着脸怒目而视,骂道:“臭流氓,浪荡小子,掀我被子!”
妇人忙替她盖上,又拍了拍,说:“天还未亮,鸡还没叫,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