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月光洒落整个大地，树木掩映的官道上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前面不远处一座森冷城墙轮廓出现在两人视野里，空气中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与腥臭味。

两人目力都极好，远远看见高达数丈的城门上“伽蓝城”三个字被枪挑着的人头流下的血液覆染，在银色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暗色。城门外没有打斗的痕迹亦没有尸首，一如平常。

“师傅！”个子略矮点的少年突然停住脚步低声唤道，有些不适的掩鼻忍住呕吐。

顺着少年视线，只见大开的城门内一眼望去，尸横遍地，野鼠成群而出，发出刺耳的啃噬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

“子陵，先歇一歇，天亮后进城。”青年亦停住步伐，眉头紧皱，一贯温和的眼中怒极而冰冷。

屠城，整个伽蓝城被屠城了。

谢子陵是第一次随着师傅下山，就见到如此骇人的人间惨剧，差点内心失控，无法举步，本能的拒绝入城。他此前一直待在扶尧山上，藏经阁主傅湘有六七年的时间里只有他唯一一个徒弟，最大的爱好就是集全藏经阁之力教导这个徒弟，外要芝兰玉树，内需质清才高、中睿外明……而谢子陵本就天资异禀，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已经破了阁中的考核记录，成为藏经阁的少阁主。

但傅湘近来又嫌他这弟子一身内外都太过清明干净，小小年纪就极为满意现在的一切，无欲无求，又不屑染这俗世烟火，再呆在扶尧山上，就可以出家入琉璃无垢境了。于是特意安排了谢子陵与他一同下山游历一年。谁知，刚下山就接到阁中消息，伽蓝城灭。

谢子陵一入尘世，人间的恶就摊开到了最大，映入少年心中。

傅湘有些心疼地看着徒弟。少年身姿依旧挺拔，但执剑的手忍不住握紧，眉头紧皱，面上神色有些晦暗。

“师傅，书上说四序有时，天地有道，善恶有报。可天为何会容人祸至此惨境？”少年眼神迷茫低声疑惑道。

“子陵，收心观神！你心已生困境，需破。”傅湘手按住少年的肩，看着少年用极为肃重的语气道。对于他这个这徒弟，今日之事或许是一个大机缘，若能悟透，藏经阁下一任阁主的修为或将超越数代阁主，包括他自己，若不能悟……傅湘不敢想象。

但这是他一手带大的弟子，他相信他。

傅湘注视着不远处的城墙，用内息调整了声音，如空旷原野传来的先哲的感叹道：“天地阴阳，世间万物皆有光有阴。众生所见一花一叶一生一死皆为光阴世界。此间地狱道，亦是世间道，或为昨日之果，亦可为明日之因。既已无法阻止，那只可面对。而你我与它相遇，也必有因果缘由，藏经阁受万物之灵护佑，我们也当为万物护灵。这或许也是你我今日来到伽蓝城的缘分。”这感叹的话中注入了调息的内功心法，一点一点安抚谢陌的情绪。

“子陵，两年前你就让南书阁诸子百家的书灵所认同，承认你是我阁中百年难得的悟道天才，往日你在阁中修习先贤圣人的治世绝学，圣人们所行所想为何？若如今见此景，又该如何？你去找到自己的答案吧。”傅湘的声音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直接击入谢陌的内心深处。

谢陌若有所思的看了他师傅一眼，便闭眼凝神进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遥远处传来苍狼浑厚的吼声，腥风拂过所到之处的每一个角落，偶尔发出嘶鸣声，伴着落叶的寂静。

一个时辰后，谢子陵睁开了往日被他师傅嘲笑太干净的双眼。里面已经落入了银月、星光、城墙、血液、尸体、树木、野花……世间的万物皆融入了他眼中心里。

傅湘终于放下心来，神色恢复了往日的平淡。

“师傅，我好像成了另一个自己。”谢陌看着前面月光下的阴影，眼中多了一丝悲天悯人的情绪道，“往日扶尧山上，弟子生在桃源间，师傅爱护，众人皆善，予我世间美好。今日我见了地狱道，人间惨象，懂了恐惧懂了万物之灵的不易，二者都是这世间给我的。人间有善有恶，若我心生善念，世间便多了一份善，因我起恶意，世间便多了一份恶。所以不是善恶选了我，是我选了善恶。师傅放心，弟子定会秉持藏经阁之道，护天下万物苍生！”

少年的声音很好听，比孩童时的单薄清亮多了些厚度，象古琴悠远的尾音，平日里谢子陵与人说话言简意赅语气不自觉会带着点冷淡，此刻多了份尊重与爱护的情绪让人闻之如沐春风。

“子陵，你做得很好！”傅湘忍不住拍了拍少年的肩，颇为赞赏道。伽蓝城殇，有人丢了性命，有人悟了大道，傅湘叹息一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光终于扯开了笼罩着伽蓝城的最后一层黑暗。傅湘师徒一踏入城门，饶是昨晚已经做了预想，但今日见到仍心惊愤怒。

此刻的伽蓝城中满城残尸骸骨，一片伤寂肃杀。师徒二人蒙住鼻嘴，于城中一户一户查找过去，无一人生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