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到熟悉？

伏慕云和小白不解其意。

最后的画，最初的画，不是画的画……究竟是什么东西？

只见摩耶起身，撕掉了刚才涂黑的画纸，随手扔进海里，而这张纸的底下还钉着一幅画。

伏慕云和小白尚未看清这幅画是什么，却见摩耶又把这幅画也撕了，她动作极快，这幅画底下还有一幅，还有许多幅，还有无数幅，她堪称无情地将这些化作统统撕掉，扔进海里，而在这些画呈现而出、又尚未被撕掉的那一瞬间，那些画中的世界便浮现于现实，又转瞬间被替换成了新的画。

伏慕云和小白只感到世界变成了万花筒，光怪陆离，天空时而黑时而白时而紫时而红，大海时而奔腾时而平静时而腐臭时而清新，摩耶每撕下一幅画世界便换一个模样，这样令人头晕目眩的情景足足持续了三分钟，伏慕云和小白只感到头昏脑胀，几欲呕吐，要么闭上眼睛，要么死死盯着前方，盯着那万千变化中唯一不变的明月。

而终于——摩耶停下手。

画架上已经只剩下画板，这是用于垫着画纸的板子，不是画。

摩耶往后退了两步，一个小助跑上前，一脚把画板踹进了海里，连带着旁边所有的绘画工具。

伏慕云和小白目瞪口呆。

而同一瞬间——他们理解了摩耶口中的“熟悉”二字。

黑洞。

——那不是臆想，不是幻觉，之前曾短暂出现在二人眼中的天体，在所有画都变得虚无、就连画笔画板也不复存在的那一刻来到了他们面前。

正是因为当初伏慕云想到黑洞便看见黑洞，他才意味到了偈颂的一缕真意，问摩耶眼中的世界，知晓众生心中的画皆是各个不同。

而他们不会莫名其妙看着月亮就想到黑洞，而且越看越像。

除非——在某种境地，它真的是黑洞。

吞没了光谱的无色之天体张开大口，将光也吞噬，就连觉悟也能熄灭，伏慕云和小白看着浮现于眼前的宏大之物，只感到周围的风是如此之大，又是如此之小。

因为这人世万象都在被吸入其中，周遭的吸积盘（海浪）不断向前翻涌，因此有风。

因为就连风也要被吞入其中，故而又没有风。

虽然小舟在向前移动，是在“动”，可因为整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与它一同被吞没，看上去一切都没有变化，叶子上的四人还有摩耶不知道从哪里弄出来的那堆画具，都是没有半分变动。

他们仿若静止。

伏慕云抱着小白，他们感到自己脖子僵硬，全身僵硬，动弹不得，也就眼珠子能转一转，这并不是因为黑洞的吸力，而是来自于周遭空间的压迫——正如从高空一头栽进流动的水中好似撞上钢板，飞入极端猛烈的风中也要被狂风震碎，这万象都在疯狂前进，以至于空间都变得凝固如实体。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都意识到了一件事——这黑洞的里头真的是真正的虚海！

虽然他们现在也是在虚海里，甚至抬头看上去的天空其实就是虚海的海面，眼前的黑洞是沉没海中的月亮，可是他们终究还是在果实里——虽然果实被虚海淹了，可是这跟直接接触虚海还是不同的。

果实里的海水同时有人间和地狱两种性质，两种相，摩耶认为是人间水就是人间水，二人认为是虚海才是虚海，可到了外边，到了果实之外，虚海就只是虚海。

静止的海洋。

唯有神圣的力量方能在其中稍微行动……可是他们如今却又没有境界羽翼。

必须要有羽翼，有力量，才能挣脱虚海的枷锁——问题是怎么拥有羽翼呢——首先就是要挣脱虚海的枷锁。

他们专注于黑洞，浮想联翩，而摩耶走过来，指了指上面，用心说道：“别看黑洞，看黑洞外面。”

可是他们脖子动不了，眼睛动来动去也是有极限的。

于是小白盯着伏慕云，伏慕云的眼中流溢出大量玄气，玄气编织成鳞，围绕在他和小白身边，这些玄鳞化作盾牌，粗暴无比地隔开了周遭空间，四面里迸发出阵阵切割之声。

他们总算恢复了些许自由，仰起头来，又瞪大了眼睛。

四面寂静，唯有旅人们的呢喃消散于静止之中。

“这是……什么……？”

黑洞不止是黑洞。

黑洞的外轮廓之所以能够看见是因为它不间断地向外喷射着质量，然而，如今二人能看到黑洞轮廓的原因却并不在于此，而是因为……它被包裹着。

黑洞被包裹着。

被金属、被晶体、被梵文与阵图包裹着。

这黑洞有多宽？

不知晓，这黑洞每时每刻都在变得更宽，况且如今他们也没有能够随意看清诸般信息的眼睛，但是伏慕云可以比较。

和昔年的自己比较。

他当初化作玄色大鱼，其体型与整个双数净土相比都可以算是一粒米粒——这绝不渺小，因为如果它是米粒，那么那些果实顶多算是微生物。

而这颗黑洞，就他冥冥中的感知而言，比当初的自己还要大上两倍。

正是如此宏伟的自然造物——有一圈与之一样宏伟的巨型构造环绕于整个天体的轮廓之外，随天体的变化而变化，像是将其拘束、利用。

那环形巨构由金属材料组成，这些材料脱胎于凡俗的钢铁，却又远远不止于此，正如人也可以登高成天人一样，这经过不知多少加工迭代的金属已然濒临材料学的极限，其质地色泽竟然能让旅人们联想到某个炼金术士的贤者之石，两者的结构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金属组成巨构的骨架，而在巨构每隔上数光年的地方，又镶嵌着一颗颗闪耀着荧蓝光芒的晶体，这些晶体于无尽幽邃的深空中鲜明地标注出了黑洞的位置，仿佛夜色里的繁星。

而在巨构之上，伏慕云和小白极目远眺，前者动用觉悟之力不断加持自己的眼眸，他能看到巨构金属上铭刻着数值不清的细小文字，那些文字都是梵文，是昔日娑婆净土所用的语言，也在如今双树净土的些许古老建筑上出现，比如昔日的舍利塔还有刚才的地狱之门，这些文字中蕴含着超越俗世的力量，仿佛将那冥冥的天理记载于其中——而远超千千万万之数的海量梵文，以宏观的角度来看，又于巨构中勾勒出一个又一个圆形的阵图。

……这种阵图他们很熟悉，其中每一个圆与圆的交错，线与线的交织，都暗含着卡巴拉生命之树的真理，那棵树的模样本身就是天人道的具象化，如今的这些阵图亦是大道的具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