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二章 乱起(1 / 2)从绍宋开始首页

“真他娘憋屈!”恨恨一拳将路边尺许粗的青翠老松打得枝叶乱颤,自李家出发后已是走了大半个白日,乌豹心中仍是不能平静。

不管是与乌虎意外撕破脸面却没打过,还是没想通以往被压榨使唤惯了的部民缘何如此拼命,说到底,输就是输,人家既然抬手一条生路,自己又有何话说!

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如何止损,如何尽快捞些钱财恢复元气!乌豹暗自思度,倒觉得那头疯老虎说得没错。这世道,人人只畏坏种,甚么父子兄弟,纲常义气,都不如抓在手里的刀兵武士、粮食财货更讲道理!

一念及此,乌豹扭头喝道:“蔫头巴脑地作甚!这老虎关了咱们两天又放,必然是李家看中俺的本事不许他下黑手,待俺回了寨子,凑些钱物赎回失了的兄弟,再把与汉人的发财买卖抢到手里,有你们好日子过!”

左近垂头丧气不少的亲信武士闻言精神一振,唯有那名年长武士悄然来到乌豹身边,低声问道:“郎君,失了小离,回寨后我等如何与头人交代?”

“......便如实与兄长说了罢。”乌豹瞅见身旁无人,放慢了脚步,苦笑道:“小离也是俺的嫡亲侄儿,失了他,俺如何不心痛,只是此番自家也是死里逃生,损失不少,实在是无法......唉,也是大哥平日太娇惯他了!”

年长武士索性伸手拉住乌豹衣襟,低声劝道:“纵是失了离郎君,有小的们护着,交出些财货,挨一顿训斥,头人也拿哥儿无法,可万一头人借这个由头卸了哥儿寨子采买的差遣,此番去李家辛苦挣下的前程,可真要便宜他人了!”

“他敢!”一想到将来寨子皮货、山药、木材的大把出息落到他人手里,乌豹怒目圆睁,又是一拳重重擂在老松树干上:“这些年俺为他血里来,火里去,三个孩儿只活下一个才抢来这般多亡人给族里耕田种药、织布养殖,如今好不容易搭上李家,发财机会就在眼前,大哥怎舍得便宜外人!”

年长武士心疼地望了望这棵早在木乌部建立之初,由第一代乌木头人亲手栽下的青松,有心劝自家主人休要坏了寓意气运,但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让乌豹出出气也好,反正这棵老松已经在此矗立数十年岁月,总不至于因为这没来由的几拳便坏了性命。

“郎君,族中此前人少地稀,无甚资源,亏得这几年有了亡人耕种,物资出产越来越多,前番那姚黄两家在城里的商队也来打听过承揽价格,如今若是搭上李家,以李家夫人的本事,日后生意真是只下蛋的金鸡。”年长武士蹙眉言道:“可兄弟再亲,也亲不过父子,如今贸易如此大油水,难保头人不会想着让哪位侄儿来沾些荤腥!”

“一刀一枪挣下这份基业,便是兄长要插手,俺也要替孩儿挡回去!”眼见离部落只差一个拐弯,乌豹干脆停了脚步,认真询问自家最信任的心腹:“老叔,你我多少年荣辱与共,我须未曾亏待你家,今日你既说了这个麻烦,便替俺拿个主意,如何把与李家的生意牢牢拿在手里,又不至于与兄长撕破面皮,失了寨中根底。”

“郎君若信我,那乌虎的话咱们不妨听一半,放一半。”年长武士沉吟片刻,缓缓言道:“落在李家的本族兄弟必然要救,但赎金药材不必咱们全出,何妨哄了头人,只说是乌离在李家调戏使女,惹怒那李正与咱们火并,如今累得自家还有一众兄弟都囚在那里,逼迫俺们拿山货药材去赎。”

“小离儿的亲信都折在了李家,兄长便是一时生疑也拿这个说辞没办法,这个俺明白。”乌豹疑惑问道:“可纸糊的灯笼终究盖不住火,日后兄长查明我在哄他,又怎会不与俺翻脸?”

“将来的事哪里是现在说得清。”年长武士微微一笑:“且不说小离儿受了重伤,不知能否活到俺们去赎,只说俺们助李家打破了这生药行当的垄断,届时有了银钱人手,再与那位夫人讨张虎皮裹在身上,头人又能拿俺们如何?他须不只这一个孩儿,何必与到手财货过不去!”

“可族里囤积药材就那么些,一堆堆都有数,大哥一时半刻又能去哪里弄新药材?”乌豹追问道。

“只要舍得银钱,部里的汉商自然乐得就地发卖,但想来头人必然舍不得多花。”年长武士胸有成竹,镇定言道:“郎君只要先行一步,将周遭几个部族的生药存货压榨干净,头人也只得让着郎君领头去与乌虎那厮商谈赎买,既是能用的药材都在郎君手里,届时这集市的生意由郎君接着来管也是顺理成章。”

“也罢,就如老叔所说,俺这便回寨里点齐人手。”乌豹狞笑一声,又是一拳随手砸在老松上:“尉氏的大头人自是高高在上,勾搭城里汉商吃的满嘴流油,却让俺们这些外众部族吃糠!如今俺们族里人口日多,只短一批粮食缓过今明两年,届时也能拉出上千舞刀弄枪的汉子,凭甚么事事听他尉虎安排,一个山里大王,也配学汉人享福!”

“郎君慎言!。”年长武士担心自家主人得意忘形,赶忙扯着对方衣襟劝道:“尉氏几代传承,血亲部族枝繁叶茂,遍布州府,近些年虽说日益骄横,惹得不少部落怨气,可也领着大伙抓捕不少亡人奴隶使唤,大伙得了实惠,还是肯认他这个大头人的。”

乌豹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只是转过身去,亲自去扶那体力差些的伤员,不住勉励对方兼赏赐许诺不断,队伍士气一时振作。

众人打起精神,带着将要回家的满心欢喜,顷刻间便拐过了枝笼叶罩,几乎不见天日的山间弯道,入目,却是十数道浓黑烟柱滚滚而上,在宁静湛蓝的天幕中撕出丑陋而狰狞的伤痕,密密麻麻人群挤在平原尽处的木墙寨门处,哭叫哀嚎之声远远可闻,不绝于耳。

“难道是寨子遭劫了?”乌豹悚然惊恐,拔刀在手,与一众武士不顾体力狂奔两三百步,横穿过一片干涸的水田,踩着满脚泥泞到了寨墙前,见得人群虽然汹涌,但墙上门前紧要处仍是自己往日熟悉的部落武士把守,不似是外敌入侵模样,这才松下一口气来。

“郎君可算回来了!”一名乌豹属下的留守武士见主人归来,大喜之下赶忙与几位同僚用刀鞘与呵斥在拥挤人堆中打砸出一条通道,将众人迎进寨来。

乌豹来不及休息,一把揪住来人衣领,呵斥骂道:“如何要抓了这般多奴仆在此处聚集,寨外水田不要人打理吗!怎地还有本族乡亲?!!”

见到乌豹归来,被麻绳绑住双手的人群中,有那往日与乌豹相熟的木乌部族人连连跪地叩首哭求,更有被绑族人的亲眷妇女不顾维持秩序的武士露刃相逼围上前来,撕扯头发、衣裳,跪地乞求放过家人,一时局面混乱不堪。

“郎君!俺们算是被大头人逼到绝地了!”留守武士被乌豹揪住,难忍心中情绪,悲愤言道:“听说堤上近日遭了洪汛,冲出好大一个口子,只是勉强堵住,管着修堤的汉人豪强怕事情败坏,又不肯自家冒险,便催逼大头人出一批人去修,大头人不敢拒绝,却又逼俺们出人!”

“出人?不是上月才送了三百吗?怎地又要出人,当人是地里韭菜么?割过一茬雨后又长一茬!”乌豹气急败坏骂道。“上一批送去的听说半被发卖,半被累死,那边官吏为了多拿官府发的劳工银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留守武士咬紧了牙关:“上次征发,郎君领着咱们抢了那些个富裕亡人送去,乡里乡亲都有分润,上下皆喜,可这次征发来得太快,要得太紧,头人只得挑了些本族欠债的凑数.......”

“部里要出多少?”乌豹内脏五腑已是汤煮般焦灼,等不及听完便粗暴打断道。

“三百!”留守武士几乎落泪:“原是两百,大头人夸俺们上次是附近州府第一个送齐的,办事用心得力,这次特意遣人点名让俺们再加一百送去,而且只要青壮!”

往日办事得力竟然成了今日自家招祸的由头,乌豹鼻中喘着粗气,胸中气血翻涌,只觉这人间事真真是荒唐至极,先是忍不住大笑,复又怒目指天,破口大骂,年长武士一面斥退人群,一面抱住乌豹腰腹苦苦相劝。

征发徭役按理是头人该烦恼,但实则真不怪乌豹如此破防,要知道,木乌部本族人口不过六七百,几年生聚兼亡民投靠,如今人口也才三千出头,其中青壮不过八九百而已,上次征发已是送了近一百亡民刺头,如今若是再送三百,等于活生生打断木乌部半边脊梁!

别的不说,那田地每日须耕翻土地、破碎土块、打混泥浆,一日三遍去十几里远处担泉水浇灌,木乌部缺牛少铁,这些重活岂是妇孺老弱做得来的!更不用说本族族人历来是木乌部镇压亡人的最可靠力量,乌豹自己所领亲信便皆是出自本部,可一旦没了亡民青壮替他们耕种田地、打理产出,他乌豹拿头去养这些脱产武士啊!

偏生这留守武士不知深浅,还在嚷嚷:“听得本族人也要被抓去,不少乡亲都跟我们闹呢,头人那边不派人,却逼着俺们来干这活计,清早闹到晌午也还差不少呢,郎君,你得替俺们拿个主意啊!”

“闭上你那鸟嘴!”年长武士见寨前人群被这人叫嚷激得愈发汹汹,干脆一个大耳光将其扇倒在地,又用力提起对方衣领,低声骂道:“蠢货!头人叫你们去做这得罪人的活计你便听话去做?竖起耳朵听好!趁了弟兄们都在,现在便去吩咐,只说是郎君有令,叫大伙带上干粮食水、刀枪弓箭,出寨快活去!”

“还要留个人与大哥口信,让他与寨里汉商换些药材好去赎我那侄儿。”乌虎喘了几口气,勉强平静下来,补充道。

年长武士点头称是,将这烦人蠢货随手丢到一边,这便自身旁寻了个机灵些的武士与他附耳叮嘱,忽地听到身边人喊“树爷爷倒了!”一声沉闷的轰然倒塌砸垮声远远传来,心中一惊,急忙拨开人群看去,却是山道处那棵已随木乌部屹立数十年的老松正推金山、倒玉柱般,自那万里晴空中颓然栽倒,林中一群飞鸟围绕盘旋,哀鸣久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