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章 冰霜雪苦事(1 / 1)辽宋轶事续首页

北孤与阿鲜回到府上,恰巧碰见涵江在鉴剑,阿鲜顿时汗颜无地,硬拉着北孤就要跪在她面前,北孤不肯,乃一人匍匐下拜,言道:“奴婢轻率妄为,请以重惩。”涵江收起宝剑,不解地问:“何愆之有,我怎不知?”阿鲜叩首再拜,说道:“小姐本吩咐我将姑爷送回,途中姑爷央求出府,奴婢心软答应了,不料被人撞见以为有私情,现在恐怕已转告给大公子了。”涵江望向北孤,只见其一脸淡然,苦笑道:“你真有能耐啊,耶律北孤,一天天的不是给我整这个,就是整那个。”然后将宝剑交给他,说道:“待会儿我兄长来了,你自己去挡。”阿鲜跪着走向涵江,长跽在她面前,说道:“小姐,此事怨不得姑爷,让他独自面对大公子不是羊入虎口嘛。”“你这么护着他,难不成真是喜欢他吗”涵江睨视她,指着北孤,说:“这人就是个铁石心肠,惹出的祸端皆放给我们这些女眷,自己做一个‘有骨气的读书人’,为了济世救民的理想根本就不会考虑后果,要死要活全凭心志。”“不是的……”阿鲜直摇头,北孤正要帮忙,屋外完颜大行已带人将宅院团团围住,涵江叹道:“唉,罢了,我来对付吧。”说罢涵江独自去开门,北孤将阿鲜搀起来,对她说:“你不该为我求她,这件事让我去独挡是最好的。”阿鲜说:“就算我不去说,小姐也不忍放你一人去解的,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报你为我挺身的情义罢了。”

涵江在屋外面见他兄长等人,拜问道:“已是半夜,不知兄长前来所为何事?”大行喝道:“你那好相公,趁着我等赏宴之时,与那贱人奴婢在外面风花雪夜。胆敢侮辱我等金人,这番来正要抓他俩人去问罪。”说罢抬手就要领众人进去,涵江拦在他们面前,说道:“兄长请息怒,此事恐是讹传,妹与婢相识已久,更与婿情深意重,此二人不该如此。”“妹妹莫要被骗了去,巡夜的士兵已经看到他两人在巷子里亲亲我我”大行对屋里大声喊道:“耶律北孤,你若是有胆,就不该叫我妹妹一个人来替你摆事。”

北孤从屋里走出来,站在涵江身边,故作问道:“何事大声喧哗?”“你这吃里爬外的东西”大行抬手就朝他打去,涵江出手挡下“罢也,此事因我而起,也该因我结束”北孤甩袖,束手待擒,说道:“涵江,收手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纵使你千言万语也改变不了你兄长要害我的心思。”涵江对北孤说:“你说什么,出不了力就回房间待好,不要给我添麻烦。”大行招人上去捉住北孤,阿鲜亦被人劫出来,说道:“是汝席间遁走,与下人通奸在先,理应重罚,怎说我有害人之心。速速带走,严刑审判。”涵江与大行等人斡旋,乞求道:“兄长,这事必是一场误会,请兄长明察。”北孤一本正经说:“宴席之际,与妻别者,乃子遣人效‘鸿门宴’之诡计,因机置余死地也。汝心胸狭隘,不能容我,昭然若揭耳。”“兄长,果真如此吗?”涵江睁眼望向她的兄长,大行汗颜说:“强词夺理,有何为证,就是你负隅顽抗罢了。”北孤踱步向他,言道:“白日里是何人刀剑想向,席间是何人派遣手下舞剑,现下又是何人不问黑白替妹行刑,杀人之意,显然可见矣。汝不顾手足之情,执意杀害妹婿,使人见之,不觉羞愧吗?”北孤挣开众人继续向他逼近,大行被其威吓,连连后退,说:“汝杀虐流民,加害亲朋,自诩荣耀。日月昭昭,万恶可鉴,所作所为,背离天道,虽充荣一时,然岁月长流,终入尘土,使后人见之必长哀金族,出此嗜杀屠夫。”言至此,北孤竟然抽出佩剑向大行劈去,凛然说道:“吾与妻相伴甚亲,亦可谓金人矣,为保女真后名,今当手刃你这等暴厉恣睢之人,为后世正名。”大行一时竟被唬住,没有动作,是左右出刀为其当下,涵江自后抱住北孤,说道:“夫君万请冷静,纵使舅哥万般不对,也请念在汝妻的情分和你要守护的难民面子上,收手吧。”阿鲜亦扑上来抱住他的腿,哭道:“姑爷万请收手吧,你把剑挥下去,虽成了一时痛快,后面连带小姐和贱婢也会受难啊。”一旁的四妹完颜细禾也上前劝道:“三哥哥深明大义,该为夙夜相伴姐姐和阿鲜考虑,请收手吧。”涵江见北孤动作变缓,于是慢慢夺下宝剑,替其收纳入鞘,向众人拱手说道:“我君今日喝多了酒,不便交谈,诸位请回吧。”二兄完颜石仁见罢,只能招呼众人离开,涵江目睹众人离去,对阿鲜喊道:“还不起来,丢人的东西。”阿鲜起身抹泪,向涵江和北孤行礼,说道:“小姐,姑爷请恕罪。”北孤仍呆愣在原地,涵江凑上前轻声说道:“回去吧,他们已经走了。”北孤回过神来,踉跄两步,完颜细禾打趣道:“姐夫有胆气,如此险境也能化险为夷,真可谓英雄。我看阿鲜也是喜欢姐夫,姐姐何不成全成全了他们。”阿鲜埋首说道:“姑爷与奴婢清白,还请四小姐明察。”涵江引着北孤往屋里走,对他说:“回去吧,今天是够累了,晚上好好休息吧。”北孤无主地跟涵江走,阿鲜向细禾行礼,说道:“四小姐,时候也不早了,奴婢送你回去吧。”

北孤跟涵江进屋后不一会儿,阿鲜也进了屋,为他们打理室里的各种杂物。北孤与涵江面对面坐着,刚开始三人都不说话,屋内噤若寒蝉。涵江率先打破安静,向北孤说道:“今晚的形势可真紧张啊……”北孤看向她,不觉淡笑一下,自己倒了一杯茶来吃。涵江尴尬地别过脸去,又问道:“宴会上我兄长派人杀你,你怎么不跟我说,我可以保护你的。”北孤的眼神不自主地向阿鲜看去,说道:“你兄长又要杀我,我觉得还是避开为好,就不影响你们兄妹的感情了。”“这样啊”涵江注意到他的眼神,不免叹口气,给他续了茶,问道:“之后你去了哪儿?”北孤担忧起他的子民,敷衍地回道:“没怎么,就是去看了看那些可怜的人。”阿鲜收拾完,过来给两人请安,说道:“小姐,姑爷,可以休息了。”涵江摆手让她退下,自己去洗漱一番就躺下了,望着北孤还坐在那儿发怵,对他说:“今天也累了,该睡觉了。”北孤不为所动,像是没听见似的,映着烛火思绪万千,涵江下床走到他旁边,细声说道:“这个时间点了,有什么事明天再想吧。”北孤恍然,回应了她,简单洗漱一番也睡下了。

在床上躺着,北孤也还是想到那些难民,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下床到屋外去。或许是北孤下床的动静大了,还是涵江根本就没睡着,她瞥见南周开门出去的影子,心里不放心,也跟着下床。

北孤立在屋檐下,扶着廊柱,独自对月伤神。少顷,阿鲜从偏厢出来,她望见北孤一边想上前询问,一边又不敢去,遂害羞地退回到房里。阿鲜在偏厢里目睹北孤这么站着有一炷香时间,最后实在看不下去,便取来一件大氅为北孤披上,说道:“姑爷,又下雪了,该回去睡觉了。”北孤回应道:“你怎么不去睡呢?”阿鲜说:“不知道,一想到晚间的事我就睡不着,虽说姑爷你赶走了大公子他们,但可能明天他还是会来。那姑爷呢,你是因为什么睡不着呢?”北孤长叹一声,说道:“你看看我,明明也是亡国的人,却能饱食终日,无冻馁之患。可是你看看他们,上下不接,饱受欺凌,真不知道我的这些人该怎么度过这个夜晚,这个冬天,这个时代。”阿鲜试着回答道:“给他们带点粮食,或是保暖的衣裳什么。”北孤扶额摇头道:“我没钱啊,自从金军入城,我辞职让位开始,我等一众辽人就身无分文了。”“这倒是个问题”阿鲜简单思考一下,说道:“阿鲜这儿有点,姑爷拿去用吧。”北孤扭过脸去,摆手说道:“算了吧,你还是自己用吧。”阿鲜说:“实在不行姑爷可以跟小姐要嘛,小姐一定会给你的。”北孤苦笑不已,仰天挣扎着说:“难道我脱离了她就一事无成吗?!”“小姐很乐意帮姑爷你的,她总是在背后帮你的”阿鲜说:“这样的话可真是难办了,要是有职事做就好了。”北孤想着职事,突然激动,竟然抱起阿鲜但没抱动,感慨道:“真感谢你谢阿鲜,我怎么就没想过通过劳作得钱粮呢。我可以去教书,教那些城中的金人换到钱财去做赈灾。”“姑爷,这……”阿鲜不好意思地说,北孤注意到自己失态,说道:“不好意思,我和我原配经常这样。好了,我该回去就寝了,你也去睡吧。”

北孤回房时看见涵江还在睡着,没再做什么也睡下了。

翌日,北孤起得较早,涵江似乎睡得不好,起来的时候可是披头散发的,北孤说道:“你看起来睡得不好啊,像是被某件揪心的事困扰到了。”涵江挠挠头,问道:“你今儿起这么早,是不是又要出去了。”北孤说道:“你知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时候我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也该回去看看那些苦难的人,这样才能真正认识到世人口中的世界。”阿鲜端来水盆伺候涵江洗漱,涵江说:“今早我跟你一起去吧。”北孤向她伸出手,说道:“那请吧。”

北孤他们刚来到院子,已经能看到有人倒在雪地上,脚边就是一个冻死的可怜人,半截身子入了雪。涵江看着胆寒,北孤已是痛彻心扉,他奔走查看这些人的情况,就要哭出来。再往里走,是一群饿得抱腿坐的人,他们眼窝深陷,形销骨立,不能再给北孤行礼。北孤令阿鲜将馒头分给这些人,他们大部分人如恶狼般不上来,一下子分光了食物。北孤亲自拿着食物喂给那些一直没有动作的人,可他们没能开口,北孤藏着泪,哽咽着说:“来吃吧,为什么不吃吧?明明很饿,为什么吃不下一点?”那些人气若游丝,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涵江望着他也心疼,说道:“他们这是喉痹,吃不了的。”北孤抬头望她一眼,除了无奈又能做什么,又听见更深处传来嘈杂声,于是撑起身去看,发现那里围着一群人。“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人们给北孤让路,刚到尽头就对上一脸春意,整理衣服的完颜大行。大行一见到北孤,顿时没了心情,涵江就在后面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说道:“兄长,你怎么能这样……”“三妹,我……”面对亲妹,大行羞愧难当,只得招呼手下离开。北孤望着雪地上的残局已经没了魂,涵江一边让阿鲜上去收拾,一边尝试劝慰道:“我知道我兄长他罪恶难容,我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说什么,但还是请你振作。”北孤恍惚地说:“一个民族的尊严就这样被另一个民族踩在脚下。”北孤愤然抽出宝剑,举过头顶,大呼道:“必要他以血来偿。”涵江慌了神,真是不知道怎么劝,搂住他的胳膊说:“你冷静一下吧,不要逞匹夫之勇。”“你放开,休怪我”北孤正要发作,却听见苦主在呼唤:“世王大人收手吧,不过是白白送死罢了,没希望的。”闻言,北孤回头看,再也握不住宝剑,随着眼泪一起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