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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沧海横流,昊天不平

微眉赫然惊起:“江博士,按你所说,岂不可以立国?”

江泳摇头道:“哪那么简单,没有外援,其事易败。好在车郎将程玄奉王命出磐石岭,易服偷渡今夜必到。里外夹击,濁都必破。封邑开疆,闻达诸侯,就在目下了。可惜攻伐间缺一猛将。”

微眉慨然自荐:“博士若不见弃,微眉愿为先锋。”

骆蓿扯了微眉一下:“江无寿,千里孤军,兵临绝地。纵使能攻,如何能守?”

江泳笑道:“濁公昨夜已叛,与萧连结。自会入主涤宫,把持朝政。”

骆蓿忽然笑弯了腰:“濁公其人,妾素知之,位极人臣,荣宠无比。虽被削了封邑,心怀怨恨。但起兵作乱,第一要务就是攻涤宫吧。何必空等一天,假借几个死囚?一路行来四处可见禁卫安民。若濁公兴乱,讨敌尚嫌兵少,还有心思安民?江无寿,你是不是也楙瓜吃多,把脑袋吃坏了?能说出这种幼稚谎言,果然是国士无双。”

江泳怒道:“骆姑娘此话怎讲,军机战阵岂同儿戏?若不见信,泳愿领死囚自攻王宫。卿等只于城中兴乱便可。是非曲直,自有公论。”

骆蓿抗声道:“若真事有可为,四士何必被抓!”

江泳愤然道:“四士不入囹圄,不为内应,如何攻得破昭阳狱!”

骆蓿哑然,她本就不善逞口舌之利。倒退几步,顺便将高她一头的微眉也拉了回去,说道:“请郎君努力,贱妾娼妇而已,与外子同属贱民,就不参与了。容我俩出此门,生死荣辱与诸君无关。”

季萧笑了笑道:“妹子何必如此,江别守仓促间或有瑕疵,季萧不才愿荷重任。妹子与张兄坐待佳音便可。二人好容易捐弃前嫌,妹子纵不惜死,没奈何害了张兄性命。”

骆蓿眼波流动,一声轻叹,终于不再出声。

季萧躬身行礼:“便请先生发号施令,季萧无不谨遵。军戎战阵,死而后已。”

江泳慌忙虚扶:“殿下不必如此,秦兄,你可有建议么?”

秦五羊笑了笑:“我一粗鄙之人,能有什么建议。”

季萧瞪了他一眼:要你说你就说,扦关上的威风哪去了?

秦五羊不以为意道:“被磨平了呗。你们聊,我出去看会儿麻雀打架。”

江泳不为所动,继续道:“殿下,子时发难如何?”

季萧应道:“可以,先生只管差遣。可惜我传国丢了,不然占王宫后,可让濁公以传国号召,那样蜀地可平,我也能讨几百里封地,东向攻萧,复国有望。”

江泳笑道:“幸亏殿下丢了传国,不然我是为人作嫁。”

微眉忽站起身:“我有传国,尽可拿去用。若能成事,只求百里之地,延微氏社稷。”

骆蓿急的急扯他胳膊,微眉一甩手,怒目道:“你干什么!我们在讨论大事,你别添乱!”

骆蓿急道:“他们没安好心!”

微眉冷笑道:“你安了好心?女闾之徒,有什么资格插嘴!”

骆蓿愣住,目中蕴泪到:“在你眼中,我只是女闾之徒,是么?那为何还要救我?”

微眉一阵莫名,皱眉道:“我救你只因不忍。就算豺狼狐狸,代我受过我也会救!”

骆蓿呵了一声,强忍哭音:“那你说的妃位相待,都是哄骗咯?”

“想要为妃,就别坏我事!老老实实呆着,我可以说话算数。”

骆蓿忽然狂笑,笑着笑着竟泪流满面,她盯着微眉,一句一顿道:“听好了姓姜的,我不稀罕!以前不,现在不,永永远远,我都不稀罕!郎自努力,妾自为娼。咱们后会无期!”

她站起身来向外走去,走至江泳旁边,忽然冷声道:“江无寿,一年前,榆山畔,若有一军埋伏,结果会是如何?”

她瞥了一眼江泳脸上的惊恐,荷荷冷笑,拂袖出门。

门外阳光炽烈,灼人心腑。

一年前,榆关畔。苴灭带大军偷渡,疲军之下,只见山面如削,崖峰逼人。传令戒备,却见荔人鲜花载道,夹道相迎。

传说荔部既灭,酋长荔威仰天长叹:“恨不用左顾之计!”

没人知道左顾是谁,也没人知道左顾之计是什么。一个没被实行的计划,再准确也是无用,只能和荔人一起,在漫漫历史长河,成为尘埃。

秦五羊拈着石子,将两只嬉戏的麻雀打散,轻声道:“微眉一时热血,非系本心。”

骆蓿身形一滞,淡淡道:“我不稀罕。”

“总得有人替他收尸。”陆谦忽然走出来说道。

骆蓿眼又泛红,厉声咒骂道:“你们都是混蛋!”

衡庐内,讨论已经热火朝天,策划,用兵,各种机杼决断出口,仿若珠玉。林林总总,条理分明。微眉打起精神强行记忆。紧张,不安,兴奋,激动,让他干劲十足,热血沸腾。

“张兄,传国可带在身上了?军情紧急或有意外,须提前备好以防不测。”季萧盯着战略图目不斜瞬,像是诉说一件很平常的军机事务。

微眉道:“传国乃微人性命所在,怎敢带在身上?”

江泳蹙眉:“这却不好办,濁都大乱,出门或有不测,要不事成后再取?”

季萧无奈道:“只得如此,可就怕变生肘腋,功亏一篑,白搭上我等性命。

微眉哈哈大笑:“传国虽未带在身上,却也不用出门取。”

“哦?”江泳奇道,“张兄此话怎讲?”

微眉神秘一笑,将环苟刀置于面前,扬扬道:“刀名环苟,世代相传。其柄有环,内蕴洞天。”

季萧大惊:“张兄你是说……”

微眉点点头:“是也,传国就在刀柄。”

江泳赞道:“张兄别出机杼,果然出人意表,不知怎么取出?”

微眉大笑:“这却不便相告了,刀柄机关,乃公输子所制。刀砍斧劈,不损其中,取不得法,白费功夫。”

季萧笑道:“传国若在那就好说了,走,去与死士取其。待到天黑,便可尽情攻杀!”

说着她冲门外喊道,“农夫,看完麻雀没,收拾收拾准备出发了。”

秦五羊走了进来,瞥了眼地上黑乎乎的图画,摇头道:“天也不早,大家都饿了吧,我去煮点东西吃。”

季萧心里着慌,慌忙道:“别,还是我去吧,对了江别守,死士可有安稳住处?”

江泳笑道:他们养于苴灭一党的郇府,若要相见,须得以暗号叫出来。

季萧蹙眉:“这确不好办,现在还不到中午,无处藏身,万一事发悔之晚矣。而且夜里鏖战,须得养足精神。

秦五羊道:”那就在这歇息,等天黑取其不就好了?

季萧失笑:“农夫,你也会出主意了?”

秦五羊道:“木已成舟,痛打落水狗,我出不出又无伤大雅。”

季萧愣住,思绪澎湃中,许有多身影闪过,欺炸,谎言,骗局,心计,昔日别人用来对付她的手段。如今却用来对付别人。她心中烦乱,人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我去做饭,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没错!”

微眉愣道:“公主怎么了?”

陆谦从里屋搬出两坛美酒,笑呵呵道:“可能在下找到她藏的佳酿,心疼了。来,都尝尝,这可是公主的酒。”

江泳点头道:“大战在即,可以浅饮,不能过量。”

觥筹交错,酒美菜香,饭菜虽说不上美味,味道却也中规中矩。

“你不是说你不会做饭吗?”秦五羊捧着酒碗,闷哼哼问道。

季萧哼了一声:“我不会煮饭,何时说过不会烧菜?我打小自己做饭吃。”

江泳笑道:“你可是个公主哎,烧哪门子的菜,莫非算到有今天?来公主,江泳敬殿下一盏。”

季萧不理他,兀自吃自己的饭。

江泳也不窘迫,转头对微眉道:“她不跟我喝,你跟我喝一个?”

微眉咽了口唾沫:“大战在即,还是不饮为妙。”

江泳微怅,端起银角,遥举一下:“秦兄帮我杀季桓,此恩未报,这杯权当庆功。”

秦五羊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季萧有些看不下去,端着饭碗头朝后吃去了。

江泳浅尝,眼前一亮,赞道:“陈年佳酿,浓稠醇香。莫非是泛齐?这可是祭天之酒。殿下从哪弄的?”

季萧随口应道:“重金从内府买的。本想等那酒鬼伤好了给个惊喜,便宜你们了。”

江泳摇头晃脑,细细咂品:“不愧是公主,端的好气度,好魄力。”

季萧却重重一声冷哼。

微眉舔着嘴唇,稍倒了点一饮而尽,匝口道:“却也没什么稀奇。”

江泳笑道:“张兄,此酒不是这么喝的。须牙抵舌尖,慢慢的……”

微眉依言,跟着江泳所教,慢慢细品,最后也没尝出酒有什么稀奇。

陆谦看不过,一把攥过酒坛,嚷嚷道:“有什么好品的,大口喝才是正经,男子汉大丈夫,喝酒跟个女人似的!”

江泳一拍桌子:“放肆!”

微眉见状,慌忙劝解。于是二人又开始细品。喝的多了,也慢慢放开。推杯换盏,不觉坛空。

若微眉心思机巧些,就能发现饭菜端上后,季萧变的有些沉默。忧心忡忡满腹心事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管他呢,醉里梦中,他依稀看见自己身披王袍,风雨祭祀。取出传国,登高一呼,于是四方臣服。

好美的一个梦啊,美到信以为真,无法醒来。

现实之中,环苟刀的机关已被打开,江泳举起传国,材质似石的珉玉上,歪歪斜斜刻画着八个铭文。

“沧海横流,昊天不平。“

第四十四章计出连环

传国从来不是什么岁精,只是五块儿形状不一的珉玉。铭文扭扭曲曲,系出圣帝手笔。

石之美者曰珉,说到底,终究只是石头。

没有比它更美的石,可石再美终非是玉。只因铭文之刻,圣帝之约。遂成世间至宝。以讹传讹下,横生无数典故。

季萧接过传国,冲秦五羊道:“农夫,不来看看吗?”

秦五羊摇了摇头:“没兴趣。这醉汉你们打算怎么处置?”

江泳冲陆谦使了个眼色。

陆谦会意,拿起环苟刀向微眉砍去。

季萧拦住他道:“没必要吧,他已没用了。”

江泳笑道:“终究妇人之仁,绑起来扔一边吧。你的事我帮你做了,现在该你帮我了。”

季萧将传国收入荷囊:“出濁都?”

“不,杀苴灭!”

吓!

不但季萧和秦五羊,连陆谦都被吓了一跳。

这不是为骗取传国而演的戏吗,难道江泳想玩真的?

门阈外,一双耳朵支了起来,江泳特意让陆谦留住骆蓿,为的就是现在。

江泳拈着银角,一饮而尽。眼皮轻耷,秋眸溘然失神。喝了太多酒,连他都醉意微醺了。

银角转动,倒映出一张面如冠玉的脸。

他江泳沽名钓誉,言过其实,累于虚名,气量狭窄。

但他绝不会,也从没有以怨报德。

“明日旦初,军机乃发。濁公多疑,本想诓苴灭闭城搜捕,加剧乱象令他不安。同时令萧平前去游说,让他反蜀。我们约好无论事情成败,大采之前,必须以鸿雁寄书到天库。可时至书无,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所以你才与我讲和,匆匆离开天府。”

“然。可一路行来,到处都是张榜安民的士兵。又听说城门大开,我怕苴灭意识到什么。果真如此,事情就不好办了。

“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我要游说濁公,但人微言轻。所以想让殿下走一趟。”

季萧轻笑:“我言亦不很重。”

江泳摇头道:“黄濁什么都好,偏有两样短处,好名,好色,我们诈做门客前去投奔,殿下自荐枕席,求侍巾帜,然后……”

“这种事,骆蓿来做更加合适吧?比我漂亮,也比我风情。”

“她却没有公主的好身手,我们谋划的是劫持,却不是什么美人计。”

季萧嗤笑一声:“如此一来,季萧恶名坐实。世人只会以为,你檄文所说不过轻描淡写。实际季萧其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亡父一抔之土未干,贱人季萧却认贼作父了!流言恐惧,铄金毁骨,季萧再无颜立于世间。”

“殿下,你可以不暴露自己身份啊。”

“世间并无哪座墙不透风。”

江泳稽首再拜:“几千无辜性命,还请殿下略发慈悲。”

季萧气极反笑:“哪来的几千无辜!”

江泳起身打开房门,把门外的骆蓿露了出来。

季萧呵呵笑道:“别守莫要说,想为荔人部落报仇。”

江泳不答,斟满泛齐一饮而尽。自荷囊取出一裹素绢,展了开来,递给骆蓿。

“骆姑娘,你居濁年余,绢上所画诸物可识得?”

骆蓿面无表情的接过,看了一眼:“一些器械罢了。”

江泳转交给季萧:“公主请看行文墨迹,是系何时?”

季萧仔细确认后方道:“半年以上。”

银角轻动,江泳又斟冷酒,牛饮鲸吸,酒至杯干。一个尘封许久的故事,慢慢说出。

“前年九月,气爽风高。我仗剑游历,独行入荔。偶遇猛虎伤及脾腹。心中惶悲,以为要葬身虎口。幸为荔人所救。好酒美食,奉若上宾。”

他叹了口气,脸上浮现的,是满满缅怀神色。

“那真是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漂泊日久,身在异乡却有了家的感觉。我甚至见了酋长,那时荔絮就偎他身边。颜色美丽,彷如三春之桃,青春洋溢,仿若枝头雏莺。江泳足遍赤县,识人无数,却未见过如此可爱女子。”

“她中意于我,我亦钟情于他。只待返归故里,禀明双亲,便来下聘,玉成天作之合。别时荔人赠物盈车。她也以所用银角相赠。临别把手,寄语殷殷,不想却成诀别。”

“我一路北归,心中欢喜。暗道年近而立,终于得遇佳偶。却未想到,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啊!”

“枉读万卷书,枉行万里路。却连人性贪婪都不懂。苴灭,蜀王。驷车华衮,提领万民。受命于天,坐拥万里江山。金玉、美女、土地、烝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我以为他该心宽意足,却悟不透一个贪字。”

说到这里,江泳忽颓然一笑。

“其实有什么想不通呢,只要肯以最恶毒的人性揣测别人,就是最大的成熟睿智。可惜我懂的太晚。”

“我见此间物饶民丰,工能匠巧。想起所托,遂贩卖赠物,到处习学。将所有能看到,能学到的工艺,记画下来,然后誊于绢上。想到荔絮笑的开心,不由心宽意足。”

“直到有天,我听说蜀宫有龙梭杼,所织锦缎,若雨后之虹霓。所缫素丝,若天上之流云。想着她身着锦衣模样,便不知好歹的前去谒见。”

“美酒高会,约为兄弟。当时深恨相见之晚,引为平生之憾。”

“一切都是假的,当我看到他厉兵秣马,誓师南征时。才猛地想起,不觉间,已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

“我拦陛苦谏,却被系于昭狱,饱受拷打荼毒。生死不能间,只得献计给他。说可走骆口道,兵出榆山,荔人无备,一战可擒。”

骆蓿早已泪流满面,厉声指着江泳道:“就是你这主意,害了几千族人性命!”

江泳仰头看着屋顶,想将泪水憋回去,终究徒劳无功。他苦声笑着,笑着,笑的断人肝肠。

“所以,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啊。本以为骆口道当南北要冲,易守难攻。临别提醒再三,总会有所防范。”

“想不到……”

“想不到他们竟以为,那是我派去迎亲的队伍。”

“鲜花载路,夹道相迎。热情洋溢的欢迎人群,遭遇豺狼屠戮。”

“奸淫,掳掠,烧杀,凌辱。我虽远在濁都,却也能想象那种残忍。”

“于是我成了无双国士,哈哈,屠尽恩族,果然无双!”

江泳的头深深垂下,低低的,仿佛要钻进地缝里。

“公主亦遭家国之恨,泳之遭遇,公主能体会吗?”

季萧目光一直看向窗外,至此方淡淡说道:“你别说了,我可以隐瞒身份走一趟。”

江泳慌忙下拜,此时的他,哪还有平日无双国士的威风。

季萧没有扶他,甚至都未回头。

“你怂恿危城县令伏杀我,当时也是唯方叔札马首是瞻吧?”

“是,我那时想……”

“你不必说,我懂。明旦还早,濁公那儿晚间再去可好?”

江泳深拜:“一切但听殿下吩咐。”

季萧抿着嘴,想笑,却笑不出。

“农夫,陪我出去走走吧,我心里堵得慌。”

二人并肩走到街上。炎炎烈日下,唯有桑荫才有清凉。

“哭了?”秦五羊摘了片桑叶,玩起一叶障目的游戏。

季萧哼了一声:“没那么娇气。”

秦五羊把玩着桑叶,看着桑荫下光影斑驳疏离:“江泳不可深信。”

“不忍。”

秦五羊轻轻笑道:“我想起你们入门前的对话了,‘君子可以欺以其方’。”

“应人之事,我拒绝不了。”

“我就能。”

“人和人不一样。”

“是呀!”秦五羊咧嘴笑道,“所以我是农夫,你是公主。”

季萧终于解颐,盈盈说道:“而可怜的公主,只能和农夫为伍。”

“可你心中记挂的,只有你的玉河哥哥。”秦五羊心中暗暗说道。口上却说:“无论何时,会笑总是好事。”

“若你不会笑了,才是好事吧?”季萧轻勾嘴角,戏谑说道。

第四十五章说反黄濁

濁公姓黄名濁表字楚心,是蜀国最负盛名的公子。

当年苴成黄眭同入蜀地,三年聚邑成都,后来征若羌,灭灌柏氏,遂就称王。黄眭以为一国不能有二主,从此隐归山林。

苴成领民固求,盛情难却下,黄眭方才出仕。他终身不参军政,但劝课农桑,兴学教化而已。

苴成感其恩德,便以濁公爵位相拜。

此后七百年,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濁公便是蜀国最负盛名的那位,也是最受敬重的人。

不得不说黄眭高瞻远瞩,他及时放权,使蜀人上下同心,免却萧墙之乱。兴学教化,又才使蜀人开化,不至成为蛮荒部落。

但他不是圣人,很多事他想不到,很多事他想到了却做不到。

人生世间,难免为名利所累。黄眭不求权不求利,搏了个“巍巍天府,千古濁公”美名。可千年以降。‘濁公’这个称呼早已变味。

越来越多黄氏后人出仕为官,家臣私兵宾客以万计数。民心归附下,声势之壮早能和蜀王抗礼。朝堂昏暗时,民之殷望如同久旱期盼甘霖。

没有哪名王者,可以忍受这个。

数百年来,蜀王一直在试探性削邑、除地,历代濁公也都毫无怨言,甚至主动献地献民。

一切一切,像极了七百年前,两位良朋间的誓约。

“天生苴黄,共历沧桑。”

可世事总是无奈,甚至可怕到无法改变。濁公地愈削,蜀民愈附,濁公愈谦,民心愈归。就像一个怪圈,怎么都走不出来。

天同二年四月,刚刚即位的蜀王苴灭,收回了濁公的最后一点封邑。黄濁亦如历代先祖毫无怨言。

他甚至举家搬入濁都以示光大。

不料吏民泣涕,嚎哭当路,宾客归附,一月千数。

这个时代的人实在太淳朴,他们才不管什么朝堂野望,只要对他们好的,他们认同的,便会真心拥代虽死无移。

毕竟这个时代,人其实活的很辛苦,谁能让他们活下去,谁能让他们活的好些,便甘愿为之捐躯。

黄濁的处境,顿时变得微妙起来,一个养着宾客家臣无数的黄濁,一个就在蜀王卧榻之侧的黄濁。

濁都禁卫,亦不过万余人而已。

苴灭无愧雄主之名,两月来,他恩赏不停,宽谕不断,甚至允许黄濁带剑入朝。

他想告诉黄濁:“祖辈之约,永远有效。天生苴黄,就是要共历这人间沧桑。”

如今,他甚至准备祭祀昭告,拜其为父,好让这世人都知道,苴家终不会辜负黄家。

黄濁对此非常满意,虽然闭城搜捕时,他曾担心了一下。可苴灭旋即开城,并遣心腹详细告知原委。

黄濁这才知道,原来新王是这样在乎自己。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看来是时候做一太平公,豢养门客家姬自娱,颐养残生了。

门客是个好东西,三教九流,舞剑唱曲儿无所不包。想看哪样都能第一时间得到满足。

坐家中而能看天下,岂不美哉?

至于美人,这是最不用细说的东西。

“濁公,门外有四名门客,请求谒见。”一名家臣走入,伛偻禀报。

黄濁不以为意道:“何必跟我说,让他们去门房报道,安排住处领月钱。”

“为首女子说,她精于星相命理卜课。又有房中颐养之术,想教与主人。”

“哦?”

黄濁顿时来了兴趣,房中颐养之术,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那女的多大年纪,长得如何?”

“不到双十,相貌尚可,就是皮肤有点黑。”

黄濁闻言笑道:“风吹日晒的,黑点儿也正常。去把他们叫过来吧,慢着,光叫那女的就行了。天不早了,领其余人去歇息。”

灯火渐起,一名红衣女子款款步入房中,冲他盈盈施了一礼道:“小女子参见濁公,愿濁公身强体健,福康安乐。”

黄濁满意的打量着面前的女子,只见她身材高挑,不施粉黛。一头黑发如瀑,两轮清眸似水。面容姣好,娴雅沉静,远远望去,竟有种佳人遗世的感觉。

“起来吧,叫什么名字啊?”

季萧一笑,轻轻答道:“明公大难临头,危在旦夕,竟还有心思问人姓名?“

黄濁一愣:“此话怎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