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15.孤王渴观山,兄弟谈逸闻(1 / 2)烟霞映星月首页

日月相交,山色浮水,少年少女在兰泽湖畔一直闹到深夜。

佳肴美酒数不胜数,各色烟花轮番燃放,美得像是天空坠落的繁星,几乎能照亮人的心里。

姬有瑕一不留神开心过头,硬生生将自己灌醉了。

最后被打包送回如意寺的时候,浑身上下软得没边儿,活像一条在酒坛子里泡了百八十年的软骨蛇。

虞渊王亲自接收,将这“蛇”儿子拎起来抖了抖,觉得一点都没继承自己宁折不弯的硬骨头。

姬有瑕醉生梦死足足三天。

一睁眼,就看到了一把奇丑无比的剑。

“……”

它造型风骚而扭曲,材质粗糙而嶙峋,像是一个被火烧死的人。

偏偏又被一条鲜艳似血的红绸捆着,从房梁上悬挂下来,几乎一剑扎进姬有瑕眼睛里,造成了双倍的惊吓效果。

“啊——”

姬有瑕一蹦三尺高,确定过去十八年来自己从未伤天害理,所以也不可能会被冤魂索命,便捂住扑通乱跳的心脏,直接去寻罪魁祸首。

可怜虞渊王满心期待等着儿子来道谢,就见姬有瑕满脸嫌弃,将他精心炮制的宝剑往地上一扔。

“太丑了,我不要!”

虞渊王爷的慈父之心应声而碎,当即怒吼:“要么乖乖接受礼物去练剑,要么你爹我亲自送你上天!”

姬有瑕揉揉差点被震聋的耳朵,果断选择了第三条路。

关禁闭。

——把自己关起来,美其名曰“反省”,实际上是“御敌于城外。”

敌,当然是他爹。

城,就是他单独居住的小院子。

这原是个思过斋,院墙很高,只在某棵大树后有一处缺口,方便小时候的姬有瑕挨了打之后,可以离家出走。

当然,现在也经常离家出走。

院墙外面是一片碧绿修竹,每逢朝暮之际如意寺里钟磬长鸣,纷繁叶影随之相和,自会现出一幅碧海生潮的婆娑好景。

然而,这婆娑好景就如同一支水中莲花。

远观之下美则美矣,但若将其置于掌中,必然沾上满手的腥臭污泥。

远道而来的七王子姬子璎坐在淤泥中满心感慨。

弟弟有瑕今日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效仿起了那些寒窗苦读的文人才子。

只是旁人悬梁是为了提神,而他悬剑仿佛是为了杀人。

院墙和房檐上的绳网歪七扭八,那绳网上挂着的匕首刀剑密密麻麻,关键这些武器大多残缺不全,长得也是千奇百怪,只有尖端处被打磨得锋利而雪亮。

人坐在下面,顷刻间就被刀光剑影重重包围。

若是胆子小点,只怕吓也被吓死了。

有瑕这是要替人削了头发、方便出家吗?

姬子璎不忍细看头顶这番奇景,垂下头来默默赏着竹床充做的长桌上,用花盆摆出的七杀阵。

阵眼中央,众星拱月似的簇拥着一只看起来历经风霜的食盒。

食盒对面,姬有瑕正抱着柄青锋大刀龇牙咧嘴。

他看见匀净的刀刃中映出两排齐齐整整的牙齿,颗颗洁如编贝、又白又亮。

顿时满意一笑,又“啊——”的张大了嘴。

只见下排健康红润的牙床中,大刺刺躺着一颗尤为突兀的黑色板牙。

“唉。”姬有瑕眉目垮下,觉得自己即将失去如意寺第一帅气俗家弟子的称号。(虽然整个如意寺其实只有他一名俗家弟子)

姬有瑕回过头:“你方才说,姬子琼请了宋曦来为罗萤作画?”

在这废旧兵器库一样拥挤杂乱的小院里,衣冠楚楚一身整洁的七王子殿下,就和姬有瑕的黑色板牙一样突兀。

他穿着一袭宝蓝色华裳,面容俊逸头戴玉冠。

相当知趣地没有去打开桌面中央的食盒,一边慢条斯理地为自己斟上一杯白水,一边打量着花盆中一只正在松土的蚯蚓。

“正是。据说宋曦的画技精绝天下,一手妙笔丹青、足可画尽人魂当中的喜怒哀乐。三王兄想知道,他如此宠爱罗萤,罗萤又是否真心快乐。”

姬有瑕“照镜子”照得口渴,放下大刀,一把夺过姬子璎的茶盏,咕噜噜喝完,才道。

“一个人是否真心快乐,他难道感觉不出?!”

姬子璎笑了起来:“旁人或许可以,但这位罗萤姑娘却未必。我有时见她在御园赏花,只觉她面上似笑非笑。有时听她于雅舍操琴,又觉琴音之中似明非明。”

“总之,诚然是个浑身上下都叫人琢磨不透的奇妙女子。”

姬有瑕顿时明白过来:“我知道了。为父的追求神乎其神,为子自然也跟着喜欢云里雾里。这就是一脉相承的亲缘血脉吧。”

话里话外,都是在讽刺一国之王从未醒来的长生大梦。

姬子璎显然听了出来:“你呀。”

他将带来的瓷罐放在桌上,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道:“你为何将这些兵器挂于头顶?即便是要练功,也别伤到自己才好。”

姬有瑕翻了个白眼,满脸不加掩饰的嫌弃。

世人皆晓虞渊王每天“阿弥陀佛”,却不知道他从不曾“放下屠刀”。

作为他的儿子,隔三差五就要收到一柄奇形怪状的残品,不仅要用,还要总结使用后的感觉,这其中有多少不为人知的心酸无奈呢。

“我爹最近总是没日没夜的打铁,打出一柄破剑就欢天喜地,从来也不反省反省自己造剑的手艺。我实在是被吵得心烦,干脆把他从前送我的破烂全都挂出来,让他认清自己的真实水平。”

姬子璎掩嘴轻笑,再看满眼刀光剑影也就不再觉得惊心动魄。

“人说这辈子父子,上辈子冤家。这残剑本该藏于暗室,你却将它们大大方方摆在日光下。大风穿铁而过,虽然没有环佩相击的妙音,却另有一番铿锵之意。”

姬有瑕才不听他掉书袋子,手快地把瓷罐打开,隐约见到里头色如凝碧,泛着清远的药香。

“云妃娘娘又给我新制了伤药?其实我近来练功已经很少受伤了,以后你还是劝劝娘娘,让她不要再这么劳累了吧。”

姬子璎笑道:“母妃深居宫中,空有一身医术,却不能和医官们抢饭碗。你便让她做吧,就当是打发时间。”

姬有瑕只得点头收下这番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