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主厅回来后，江羡鱼就一直心神不宁，假如真像自己爹爹说的那样，这次离河口决堤是皇帝所为，那这皇帝还是天下万民的皇帝吗？她以前也算是见过皇帝，作为异姓王的女儿，她免不了要去参加一些宫宴，明明在宫宴上时，皇帝表现得很是器重和喜爱自己一家啊。

如若这次父亲没能够安置好灾民，处理好离河水患问题，回京后恐会被治办事不力之罪，这罪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完全看皇帝怎么处置了。可要是处理得好了，江羡鱼自己就要嫁到宫里去，京城里谁人不知江家只有一个女儿，日后是要江羡鱼来继承家业的，所以夫婿也是打算招一个上门婿。若是江羡鱼嫁到宫里，无异于将江家送到皇帝手上。

褚喻这边，他今天要见的人没见到，他打算今晚再出去一次碰碰运气。

可眼下这个唐元鲤老是缠着自己，一会儿嚷嚷着要学招式，一会儿要褚喻给他讲讲以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强劲对手。“师傅！师傅师傅师傅……你就理理我嘛……”唐元鲤像个小陀螺似的围着褚喻打转。

“停。”褚喻伸手点住唐元鲤的额头，忍不住想，难道自己小时候也这么烦人吗？但他在唐元鲤睡着之前，只能在房间里待着。

“师傅，你和姐姐是什么关系呀？”唐元鲤消停了一会儿，又凑到褚喻跟前。

“嘶……你不许叫她姐姐。”褚喻本来就不想带唐元鲤回来，结果这唐元鲤还一口一个姐姐地叫。

“咦？为什么呀？为什么不能叫姐姐？”

“不许就是不许。否则你就别叫我师傅。”褚喻也说不上来为什么，总不能和唐元鲤说是因为自己不想别人夺走她的目光吧，那也太奇怪了。

“好吧，那我叫她小姐好了……师傅！明天你就教我武艺吧！我学东西很快的！先前那个王八蛋教我潜龙步我都很快就学会了……”许是白天太激动了，现在他说着说着，眼皮已经开始打起架来。

褚喻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为他灭了灯。

确认唐元鲤熟睡后，褚喻趁着月色出了门。他一身黑衣和黑夜融为一体，在静谧的月光下像影子一样移动。

当归客栈，是他的目的地。

这家客栈怪得很，不开在人流量大的街道旁，反而是开在了荒郊野岭，似乎是不想被人发现。

已是深夜，客栈里仍然灯火通明，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的老人，满头的白发乱糟糟的像是街边的乞丐。

“客官，这么晚了，是打尖还是住店呐？”那老人抬起头，一只眼睛似乎瞎了，只有一个萎缩的眼窝。

“我来找你们掌柜的商量点买卖。”褚喻压低了声音。

“最近找我们掌柜的人有点多啊……”老人侧过身，好让褚喻看清身后客栈内的人们。

“不知这位公子……能出什么价呢？”老人摩擦着手掌，他手上的死皮发出粗糙的声音。

褚喻扔出一个袋子，那是今天在那个强盗身上摸下来的，里面赫然装着几个金锭。“五十两，黄金。”其实褚喻本身准备了当成敲门砖的银钱，但毕竟今天有额外收获，不用白不用了。

老人立马接过袋子，点头哈腰地将褚喻往里迎，“公子请随我来，大人他就在上面。”

——

江羡鱼几乎是一夜未眠，她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从她心里破土而出，是对天子的怨怼吗？还是对天下的担忧？她不知道，她以前从未学过这些，即便父母有意将她往继承人的方向培养，但又矛盾地不让她过多接触外界的腌臜事。

她决心跟上爹爹出去看看那些灾民。

江羡鱼本想到褚喻的房里找他一起去，但想着也许唐元鲤还没醒，怕把小孩子吵醒，也就作罢。

她第一次偷偷跟着别人出门，既要保证不跟丢，又要保证自己不被发现，还真是不简单。不过好在时候尚早，天刚蒙蒙亮，倒也方便她隐藏。

临出城，李扬发现了她。

“小姐，还请您快回去吧，待会儿老爷看见了，估计又要训斥您了。”李扬苦口婆心，也不知道小姐怎么会突发奇想跟着他们一起出城，其实他早就察觉到了，那拙劣的跟踪，想不被人发现都难。

可他本以为小姐只是一时好玩，跟一会儿就会回去，届时他再找个借口和老爷告个假，暗中互送小姐回去。但没想到江羡鱼居然一路跟到了这里。

“李叔，我不回去。我不是为了好玩，我明知这天下疾苦，叫我如何不关心？我若只是江羡鱼，大可救一两人就安心，但我还是江家后人，是这大启王朝唯一异姓王的女儿，我怎么可能躲在闺阁里只顾自己太平？”

江羡鱼自己也被自己说的这些话惊讶到了，从前她看书，看到壮士为守国门而死，看到义士为救陌生人而亡，看到英雄为匡扶正义而牺牲。那个时候她不懂，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能够不顾自己安危，只为他人涉险。

但自从来了临珠城，她看到民生凋敝，看到生灵涂炭。看到老人颤抖的双手，看到妇女无神的双眸，看到小孩瘦弱的身躯。即便父亲极力地在保护她，但世间苦难还是会透过门缝，透过墙角，透过窗棂倾泻进来。

于是她望向了李扬，“李叔，让我过去。让我，见到我父亲眼中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