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小便怕些虚的,怕鬼怕黑还恐高。除此之外他还恐车。车里面有啥、车里都是些什么人、车里面的人都在做什么,对这些他是一无所知也无从获悉,可他知不知道这些又有什么打紧呢?
突然地,这时他看见从车的左边窗户被扔下了一个红色的什么物什。
从崔力飞读初一开始,他便患有恐车症,这种症状就算在其学会驾车后的现在仍不得稍解。那时他就像现在这样行走在往返学校和家的马路上。路上迎面驶来的任何关门闭窗的车辆,不论是“三脚红头甲”,还是“四轮活力昆”,都会令他紧张而躁动。这场景好像裸考,更贴切地是好比“裸泳”。就像他要在“对方”短暂的沉默地注视中彻底暴露一般,而他却无法获知有关“对方”的任何讯息,就连“对方”最基本的面貌长相都无从得见!
除了“龟圈圈”和“两翼平展蜓”!
待那辆绿壳蓝牌的四轮小车呼啸着从他左侧的马路上驶过,须臾间,只见对面又快速驶来一辆“龟圈圈”——力飞心中的自行车别名。
地处上下坡,离力飞二十米外的道路左前方,只见一颗红色石头坦然自若地躺在马路上。下一秒那俩“龟圈圈”便刚好撞击上这颗红色石头,使得车头东歪西离,紧接着车翻人仰倒。
崔力飞一眼瞧见后忙上前探视。倒地的是一位年轻女性,她年纪跟他相仿,身穿一套白底点花连衣裙,发挽双髻,耳坠银星。她一见到崔力飞就微微一笑,这笑竟如春花般艳丽,也似朝霞般烂漫。白衣女子含笑对他说道:“老同学,原来是你啊,哎育~”说着她一边去揉其左前腿磕碰处。
此女姓惠名檀婷,原来是崔力飞的初中同学!力飞一听是女同学倒有些惊惶失措。他朝女孩点点头,然后奇怪地先去把自行车从马路边扶起停正,再来将女子扶起。印象中这名女子好像是他初二时的同班同学,姓甚名谁倒给忘了。
惠檀婷,现年二十四岁,威图省鸡鸣县桥板乡人。她自从大学毕业后即返回家乡,因不喜欢城市工厂的单调乏味兼官僚主义,而愤愤然离职,现为桥板乡镇府一名雇员。这天她因要去隔壁榆柳乡办事,不巧府院里没车,才不得不骑上这辆“龟圈圈”出来。
惠檀婷性情直爽,做事也干练。她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斩钉截铁地摔倒在地。不料骑车驶到此处时,她一个跟头栽倒在地,却恰巧遇上了崔力飞。
崔力飞之所以对惠檀婷还有印象,也许是因为他跟她曾经同窗更同桌过。那时的他们青涩懵懂,对男女间的那种微妙感情半知半解,加之男方性情比较沉闷,似乎只求学业能高歌猛进,便对女同桌的那几番示好视而不见了。
这时又听得惠檀婷言道:“老同学,竟然这么巧,能在半路上碰见你呢,怎么你也回老家啦?看你行色匆匆,背着包袱,这是要去哪里吗?”力飞闻言答道:“别老是老同学来老同学去了,我叫崔力飞,你就叫我力飞吧。你腿没啥事了吧?记得我曾经跟你同桌过,只是忘记了你的姓名,不知怎么称呼你才好呢。”不等力飞说完“呢”之一字,檀婷忙脱口而出道:“我腿没啥事了。我姓优惠的惠,檀香刑的檀,婷婷玉立的婷,我叫惠檀婷!”说着她马上伸出右手,崔力飞见状只好略带尴尬地与之相握。
不久两人开始并肩而行,崔力飞推着惠檀婷那辆龟圈圈往他自己家方向走了一段倒路。一路上他言明自己是要去灵狐镇探亲,因已熟悉道路,也顺便看下乡野风景,便选择了步行。两人你言我语,我问你答,逐渐打开了话匣子,对各自初中毕业后的状况互相介绍聆听了一番。女子更主动要了力飞的联系方式。
不一会儿,见日正中天、骄阳似火,恐要错过饭点,崔力飞便跟同学惠檀婷告辞。临别时惠檀婷开玩笑地言道:“你小心灵狐山有异灵,还有湖里的猛鬼。先这样吧,我也要加紧脚程啦,再见!”
崔力飞当然没有坦白他的大亨之梦,也没将他改名一事告诉给惠檀婷知道。他加快脚步一路向前走。当他前面路边出现一颗巨大的樟木时,崔力飞知道:再翻过一道名叫孛孛山的岭子,岭子下面就是灵狐镇无疑了!
在这棵大樟树旁,安有一口长年满井的甜水井,专供过往行人解渴纳凉。崔力飞走了半天旱路,早已汗湿后背、口干舌燥。他从马路边踅进一条小路直直走到井边,正欲掬水喝时,瞥见自己在井水中的倒影,不忘自我审视端详一番。猛地水里他的脸孔旁,突然现出那位笑如春花的同学惠檀婷的面目来,连带着他自己的双颊似也生出桃花朵朵来。这时水面刮来一阵风,风将水面吹皱揉乱,便再也看不见任何倒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