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心怔怔地盯着那扇竹门，大脑仿佛由于接受了太多信息，陷入空白。

“好好吃饭。”门外传来那位仙人的声音。

林安心“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吃饭。

竹屋的窗外仍然是巨大巍峨的山峰和天宫般的宫殿，太阳缓缓从山后落下，整片青霞宗都被染成了一片橘红，峰顶仿佛千年不化的积雪，也被那万丈阳光染成金色，和远处的大海交相映照着。这时无数的仙鹤和其它各式各样林安心叫不出名字的飞鸟从云霞下飞越上来，围绕着青霞山展翅翱翔。山上垂落的万丈瀑布旁无数的水汽蒸腾而起，一条彩虹横贯天际。

惴惴不安的吃罢饭后，林安心将碗筷收拾好，放在桌上，怔怔的坐着。过了会儿，一阵倦意袭来，他便简单洗漱了下，转身躺在床上。

窗外那轮巨大的太阳已经完全坠下，只剩一点余光仍然映照着那巨大的山峰，和峰顶终年不化般的积雪。这些景色让这位没见过世面的少年直感觉如梦似幻般的不真实。他于是轻轻叹气，莫名想起自己的妈妈，金叔叔，小秋，以及如今的青霞山，不知道哪一个才是他的归宿。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位仙人的芭蕉叶一样，随风飘飘忽忽的不知道要飞到哪里。于是他望着窗外那群仙鹤的双眼愈发羡慕。于这羡慕中，疲惫渐渐翻涌上来，他便不知不觉的睡去了。

这一晚，他仍然是不断地做梦，先是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仙鹤，从那座很高的山峰上飞下，一直向西北方飞了不知多久，然后蹲在树上，看着金叔叔和小秋从那间小土屋里钻出来，背着竹篓和铁锹走进不远的田里。而后他飞下树去，变回了林安心的样子，伸手接过金叔叔手里的铁锹，便开始不断地锄地。这样一直锄着锄着，他的耳朵便越来越长，越来越尖，手指也变成了爪子，布满细长的绒毛。然后金叔叔和小秋全部尖叫着跑开，他则怔怔地看着水渠中自己的倒影。

是一只狐狸，纯白色的狐狸，那狐狸睁着漆黑空洞的双目，死死盯着他，流出黑泪。

而后，那水渠周围的世界倏地变化，无边无际的黑色侵蚀过来，只他独自站在这纯黑色的世界中间。

他猛地大叫起身，眼前是漆黑的竹屋，和一轮窗外的弯月。正当他发愣时，一枚淡黄色的符咒静静地从窗外飘进来，悬在竹屋的屋顶下方，一阵阵柔和的光线温柔地拂过林安心满是冷汗的脸庞，他顿时感到莫名的安心，随后，不知不觉便睡去了。

……

青霞峰仿佛亘古不化的雪地上，那个戴银色眼镜的仙子纯白的双脚轻轻踩着空气，裙摆轻摇间，脚下风景瞬间变幻，来到了那个他最初醒来的大殿。那里空空荡荡，莲花和水潭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正中的一张放着道炉的八仙桌，和背朝大殿正门盘腿而坐的掌教。

”钱师妹，你看过了吗？“

”当然看过啦。“仙子轻快应道，“看得仔仔细细。他绝对是跟错老师了，两个闷瓜凑在一起，真是暴殄天物。若是来我们明月观，让我这位青霞唯一的名师悉心教导一下，想必……”

“钱师妹，我是认真的。”掌教语气没有一丝波动，“真的只是巧合吗？”

“掌门，到底什么才是巧合呢？”那仙子也正神回答，“青霞宗也曾有过蛮族弟子，不是么？”

“那都是……那件事之前了……”掌教轻叹道。

“成仙祸……成仙祸！”那戴银色眼镜的仙子脸现愠色，“哪有什么成仙祸！分明就是贪欲成祸！说白了，不如叫青霞祸！”

“住嘴！”一声厉喝从掌门那里传来，随后他摇摇头，语气缓和些道：

“青霞宗作为道门魁首，庇护这山下四州十三地，方圆千里，黎民亿万。”掌教声音重又没了波动，“很多事情，不是对不对可以衡量的。”

“你不放心，就自己去看咯。”那仙子不再答话，白色脚尖于空中轻点，一阵淡淡的波纹涌动，便如空气般不见了。

“唉……”掌门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后拿出一张黄纸，轻轻划下几个繁复花纹，然后伸手一点，那黄纸便无声无息地燃烧起来。

烧罢那张黄纸，他便阖上双眼，再没了动静。

整座通天般的青霞山在夜色里沉入寂静，只剩一些星星点点的光亮和月下积雪的反光，微微映照着几条蜿蜒盘旋的竹径。一丝若有若无的空气似的波动，随大殿的空气传出，而后径直去向大殿后方，那大殿后方，竟有一棵巨大无比的菩提树，细看的话，似是比那百丈余的大殿还高少许，只是终日被云雾隐着，站到山后方才看得清楚。树后阴影的某处偏僻角落，有个摆着粗糙祭台的被石门和山雪掩盖的山洞，那道若有若无的波动，便传进了里面。

过了会，那石门中的黑暗处，轻轻回荡出一个老者喃喃自语地声音：“成功了……还是……又一次呢……成仙……祸啊……”

……

一阵钟鸣惊醒了熟睡的林安心，他惶然起身，而后是一阵难以置信的不真实感。他伸手撩开了自己一侧的头发，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良久之后，转头看向窗外。

那座巨大的山峰上，一道道钟声从那座天宫般的巍峨宫殿传出，震散了山周浓郁的云层，而后太阳席卷着无尽的朝霞从山底爬升上来，霞光刺破极远处的海面，映照在那座峰顶之下通体碧绿的巨峰之上，泛起青色霞光。

这里是……青霞宗。

林安心默默看着。

从采药遇见黑熊，到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再到一觉醒来，以为自己上了天堂，实则是到了传说中住满仙人的青霞峰。这样的经历，他只在镇上听说书人讲那些神仙列传时听说过，而当这种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巨大的不真实感，让他不自觉地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做梦的本事越来越长进了。

他使劲摇了摇头，不再多想，起床洗漱吃饭。

屋内的竹桌上和昨天一样，摆了几碟素斋，一个鸡蛋，和一碗稠粥，昨晚吃剩下的碗筷，已不知不觉间被撤去了。

带着满脑子的不可思议之感，林安心坐在桌上，开始吃饭。刚吃完饭不久，竹门便轻轻敲响了，一道年轻的声音从门外传出：“是林安心吗？”

林安心慌忙起身：“是我……老…仙长您好！”

林安心将那句老爷吞了回去，打开竹门，是一个道士装扮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模样，比本来就个子不算高的林安心还要矮了快一头，身形清瘦，圆圆的脸庞略带一些婴儿肥，背着一把样式古朴，几乎比他整个人还高的铁青色巨剑，正仔细地端详着林安心。

“师兄您好！”林安心仿照着逢年过节遇见地主老爷时那样，低头行了一礼。

那矮个子的少年道人摆摆手：“别客气，叫我成仙就行。我叫王成仙……家里人都想我成仙，嘿嘿。”

“王道长好！”林安心恭敬道。

王成仙点点头，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师傅已经决定收你为徒了，我便叫你师弟了，嘿嘿。我入门都快两年了，可算是有师弟了。”

“明白了，王师兄。”

“早上一般是各自修早课，然后练功。我虽说比你早来，但现在也才刚入门不久。”他一边带林安心出门，一边解释道，“入门就是初步掌握每个院里古传而来的法门。”

“你得有个心理准备，我们文院的秘法，比较复杂难学，具体的，等你拜完师了之后，老……师傅会慢慢告诉你的。”

“你目前还没拜师，所以我就是替师傅他老人家来看看你恢复的怎么样了。”他一边扫量着林安心的身体，一边说：“看起来恢复得很不错嘛。”

林安心点点头：“多谢师傅和师兄，我现在感觉身体很舒服。”

王成仙一边打量一边奇怪地看了一会：“我怎么觉得，你身上有种奇怪的感觉？师傅在你身上下了什么符咒吗？”

过了会儿，他摆摆手：“林师弟，你继续休息吧，我先去练早功，早上的时间比较宝贵。等我练完早功，我再陪你到处转一转。”说罢，王成仙拍了拍林安心的肩膀，转身出门了。

林安心刚要回屋，便看到刚出门的王成仙又回来了：

“师傅让我带你去见他。”王成仙无奈地说，“这老头真的……”话还未出口，他便急忙捂住嘴。

过了会儿，他低头看了看林安心，道：“我什么也没说，是吧？”

林安心点点头，王成仙便偷偷把嘴巴贴到林安心耳朵上：“文院到处都是老头的符咒，他有时候会悄悄听咱们说什么。”

林安心正听着，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王成仙吓得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