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花了半天解决十七只砂蚁，然后又大费周章处理砂蚁尸体、砂蚁粪便、以及砂蚁造成的公共设施损害。为了解决砂蚁而唤醒的人力早已超过砂蚁的威胁能力，他们把这次行动称为抵达泽塔星系前的演练，飞船上的势力重组朝着随时应战的方向发展。

餐厅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为了提供更好的服务，李吉米另外唤醒了六名机器人负责餐饮，一等舱、二等舱、三等舱餐厅全部开放。一等舱餐厅里的山珍海味供不应求，农场和实验室还没有从设备损失中恢复供应。三等舱餐厅挑战人类味觉的功能性饮食差点让几名苏醒的雇佣兵当场暴动，他们认为这种饮食待遇还不如地球上的战俘。二等舱餐厅的饮食是大部分人的肠胃接受底线，主要提供工业加工食品，刚刚开放不久，乔利利和康旋大部分时间都去那里用餐。

为了能够长期保证饮食质量，争取更多的飞船资源，乔利利不得不考虑自己的经济情况，她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找周季氨聊聊，同时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尴尬，她才知道飞船上两千多名乘客里至少两百号人都隶属于小团队，她并不属于目前醒来的任何一伙。周季氨也不是她的老板，他也并不清楚她在农场干什么。她只是被周季氨和李吉米临时分过去帮忙的人，帮助马达准备食材，平常也没有人亲自过问她的工作，有时她会误以为自己就是农场主。

乔利利是去头等舱餐厅找周季氨的，除非商议公事，他最近很少公开在头等舱就餐，她也不想再私自去他的住处找他，如果碰到安可馨就更尴尬了。当她像个上门求职的人一样去餐厅找他，又产生了莫名的耻辱感，害怕被任何人看见，尤其是知道他们之间过去丑闻的人，跟爱情无关的激情，无疾而终，又面临有求于人的不对等局面，她不知道除了叫丑闻还能叫什么，如果她是跟杰克马修发生关系，她都不会觉得这么难堪。

周季氨同样觉得尴尬，深感耻辱，这种耻辱来源不是出于对乔利利这种女人的鄙夷，而是自己的权力财富受到了讽刺。他一点不介意被认为是一个花心的男人，他很介意被认为是一个吝啬的男人，这对他的地位是一种贬低，同时从管理层面产生了一点歉意，他并不知道乔利利真的在用心经营那个农场，她确实在苏醒后的一段时间让农场的供应有所提升，这一点马达可以作证，但她的成果也在一夜之间被虫害所毁。

乔利利苏醒后第一次想哭，就是在周季氨的餐桌上诉说农场收成被毁。“所有长大的活鸡和鱼类都被吃了，只剩下幼崽，连调节光线的设备都被毁了，它们好像是带着使命感毁掉农场，故意让我们山穷水尽。我也没法证明这几个月的收成高于我苏醒之前，但我确实是按正常的上班时间在农场工作，虽然我很喜欢头等舱的饮食报酬，但我希望有更自由的选择权，如果在地球上我至少应该拿最低工资。”

“你不用说了，我相信你。”周季氨说，他看着对面为动植物痛心疾首的乔利利，突然觉得他应该为她这一切损失负责。“你的工作在飞船上只会比在地球上更有价值，即使你不是我的员工，也是合作伙伴，你会得到应有的报酬。”

乔利利得到了她想要的。“谢谢，你比我想象的要好一些。”离开餐厅前，她说。

周季氨心情复杂，这种感激在他看来也像一种讽刺。“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我。”他对临走的乔利利说，这种话他对很多人都说过，现在却有种动机不良的意味。

乔利利微微一惊的反应让周季氨有些纳闷。他是什么时候在别人眼里十恶不赦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意别人的想法了，尤其是多年前意外谋杀一个女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道德包袱，只要他保证那个冬暖中的公开女友能安全抵达端顶星，他就尽了普通男人的责任，完全问心无愧。或许他在三个女人面前禽兽不如，但并不亏欠乔利利什么，她是他从休眠仓里抢救出来的女孩，在她面前他是个好人。

他们的关系开始的很仓促，结束的也很仓促。一开始只是出于某种惯性，他送走一个女人，又恢复了单身，乔利利对他的态度不算太过分，她的外貌在他的接受范围内，接下来发生的事就顺理成章了。尽管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不成熟，但也不乏可爱之处，率性不失敏锐，风格像少女与少年的混合体，真正打动他的是那种天真无邪的放荡感，他喜欢她在他的花园里与植物打交道时生机勃勃的感觉，最微妙的是她在动情时刻看向他的眼神，那种热切直白的渴望，接近爱而不得的哀伤，这种哀伤偶尔会把他拉回到一个普通男友的心理状态。然而，这些对他来说并不稀奇，他不可能在感情上浪费精力了。

“他并没有我想象的坏。不仅如此，我还觉得他有些可怜。”乔利利在康旋面前说，“我这种想法是不是很奇怪，尤其是知道他干过那样的事。”

“这一点不奇怪，人不可能时时都作恶，那种血腥的恶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太低级了，他过去的财富就已经包含了隐形罪恶。”康旋说，她凑近乔利利放低声音，“而且他也没有拿安可馨怎么样，听说安可馨跟他的一个保镖私通，虽然保镖否认，他还是跟她分了，安可馨离开他跟一个雇佣兵好上了。”

乔利利沉默了，她吃了一大口意面，呆呆地吞咽着。“真是，真是惊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要跟这种人保持距离，那就还算安全。而且，我们都因为他有了工作不是吗？不然我们也不会心安理得来这里吃饭。”康旋说，她切着一块存储时间超过五十年的午餐肉，觉得一切都有些滑稽。“如果哪天飞船上的资源不够用了，工作就换不来什么了，他的财富将毫无意义。”

“但飞船依然需要你和潘晓辉这样的人，你们的才华比他的金钱更难以替代，你们仍然可以工作，只是分配资源的人不再是他了。”乔利利说。

“我不知道我们以后的处境会变得更好还是更坏，我心里没底，我现在才觉得我们被困在这里了，不管发生什么，没有逃走的可能。”康旋扫视了周围，有些忧虑地说。

周围到处都是雇佣兵，比目前正常苏醒的全体乘客加一起还要多，他们的举动和说话声气让她们有些害怕，只有赖克先生在场时，他们才能保持井然有序的庄重。

乔利利抬头看了一下餐厅大概人数。“至少，抵达泽塔星系的时候我们需要他们。”

餐厅里有四十多名雇佣兵，吃着工业加工食品大声说笑，他们大部分人还算规矩，跟地球上的普通食客无异。只有其中一张餐桌让整个餐厅充满酒精气氛，高分贝声音都是他们四个人制造出来的。乔利利还注意其中有两个雇佣兵是女性，其中一个看上去很沉默很年轻，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一张餐桌，另一个中年妇人在那张酒精餐桌上，与其他三个人高谈阔论。乔利利对那个孤零零的女兵最感兴趣。

他们都在互相观察，互相交头接耳，用餐时间越拖越久。乔利利和康旋吃了一半，餐厅里又陆陆续续进来四个人，一下子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脸欣喜又带点歉意的潘晓辉向她们走来，他解释了一下最近在忙什么，为什么这个时候才来吃饭。“穆勒先生跟我分享了一些神经科学方面的资料，对我非常有帮助，看得入迷差点忘了吃饭。”

“真是难得，穆勒先生不喜欢周先生，却非常欣赏你。”康旋说。

自从乔利利救了一次潘晓辉，他对她的态度就有些不一样了，如果说他们以前只是维持着普通朋友的礼貌，现在有些患难与共的意思了，只是他对她的恭敬让她有些不适，如果一个人因为感激而对她亲切，她只会有压力。以后那种紧急情况恐怕会越来越多，只要他们还待在同一个飞船上，以后都有互相拯救的机会，那种英雄壮举成了集体生存的必要保障，在生存面前，她之前产生的那种情情爱爱的想法都显得单薄肤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