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圣大师思索了片刻,说道:“不妨事,王居士带我去看看那孩子,或许老衲有些办法。”王书生大喜,他第一眼看见悟圣大师便已打了这个主意,当下起身拜谢,便急急的要带悟圣大师前去。悟圣大师收拾了东西,背了一个木质背箱,走到门口时却回头对慧安说道:“慧安,因缘由你,你便暂时留在这里吧。”慧安一愣,便醒悟这是师父要他留下了结与张大之间的因果,连忙称是。
王书生见状,对慧安吩咐道:“小师父,若是我和尊师今夜未归,你便去城外东南十里外的一处竹林找我们。”慧安看了看悟圣大师,悟圣大师听了这话若有所思,便对慧安点了点头,王书生颇为急切,两人便也不再耽搁,一同离去了。
王书生一路西行,穿过龙跃城两条纵向最为繁华的街道,渐渐临近西城门,最后北拐进了一条比较清冷的街道,街道西边店铺大多关门,东边院落紧挨,但看上去都没什么人家,一直到街道尽头,隔着一堵高大的围墙,对面便是龙跃城的几家书馆,周遭极为安静。
他们停在街道尽头东面的一家院前,悟圣大师赞了一句:“此处环境倒是极好!”王书生扣了扣院门,朗声道:“李夫人,我带了悟圣大师来,他医术精湛,定能救那孩子!”他喊了几次,里面都没有回应,王书生迟疑道:“我那朋友去世,只留下他的夫人照顾那可怜的孩子,想必此时她是出去了吧。”他推了推院门,那门竟然自己开了。
王书生笑道:“这李夫人真是粗心,出去竟然不把门关好,大师,我们不妨先进来看看吧。”王书生说完这话,直接进了院子,悟圣大师迟疑了一瞬,也跟着进来了。院内是一片大好的草坪,栏杆回廊雕饰精美,小院虽小,倒是颇有韵味,悟圣大师看着却微微皱眉,又马上舒缓了下来,始终沉默不语。王书生脚下不停,不进院内客厅,直接从走廊穿过,站在了一间房门前,喊道:“霞儿?”
房内传来细微的咳嗽声,王书生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悟圣大师正要跟上,无意间扫了眼房内桌上的汤碗,脸色微变,低眉站在了门外。
里面是一女子的闺房,王书生走到床前,按下了挣扎着要起身的女孩,柔声道:“你不必起来,不用说话,安静躺着就好。”那女孩有十二三岁大,长的乖巧可爱,听到王书生的话便点头,果然安静躺回了床上。王书生扫了眼房间,朝门外扬声道:“大师,这孩子病情似乎又有变化,你快来看看。”
悟圣大师低声宣了句佛号,缓缓走了进来,对于房内一干情状一概不看,径直走到了王书生身边,他瞥了眼床上女孩,那女孩脸色红润中带着一种浅浅的青黑,嘴唇艳若朱砂,头发干燥若枯草,这便是沼毒最常见的症状了,他说道:“孩子,把手伸过来。”女孩照做,悟圣大师以食中二指轻轻抵在她手腕,闭目感悟了片刻,随后送了口气,说道:“无妨,这沼毒寻常中土医术破解不得,但还在我三元宗‘红尘妙手’之法的能力内。”王书生闻言再拜,恭敬道:“还请大师施法。”
悟圣大师单指点在女孩眉心处,一股氤氲之气自食指商阳穴缓缓流出停留在女孩眉心却不汇入她体内经脉,那女孩只觉得额头上有一股暖流聚集,温暖之意从那里渐渐扩散进脑袋最后进入四肢百骸,沼毒带来的灼痛竟然缓缓退去,浑身无比舒服,她久经病痛,此时稍缓,便不由自主地沉沉睡去。
这一疗伤便花了近三个时辰,直到天色渐黑悟圣大师才缓缓收功,此时女孩眉心一点殷红清晰可见,脸上青黑之色尽数退去,嘴唇不再那般赤红。王书生一直在旁观摩,不得不赞叹三元宗《红尘妙手》经的奇妙,他也曾以内力驱逐女孩体内沼毒,只是沼毒和女孩的气、血、神互相纠缠,若以内力施为,便顾此失彼,难尽全功。
王书生想到此处,恭维道:“大师医术享誉天下,果然名不虚传!”悟圣大师说道:“纯因宗内武学精妙,老衲愧不敢当。”悟圣大师似乎很不愿意待在这房里,解毒完了便往外走,最后嘱咐道:“王居士,这孩子的沼毒只是暂时被压住,以后要她多多运动,她眉心红尘妙手的内力才能渐渐化入周身,到时沼毒尽去。”王书生点头称是,两人并肩出了院子,谁也没提为何那李夫人至今未归。
两人出了院子,王书生心事重重便一言不语,悟圣大师走了几步忽然问道:“铃儿近来可好?”王书生“啊”了一声,答道:“铃铃很好,险些忘了,前些天我们夫妇碰到了一桩大事,还需要大师拿拿主意,大师且跟我去一趟泉林。”悟圣大师似乎早有预料,欣然答应。王书生似乎颇为急切,征得悟圣大师同意后两人竟不骑马,直接施展轻功奔向泉林。
其实许多江湖好手若以轻功腾跃,速度远超奔马,更何况悟圣大师和王书生这等站在一流的高手,只是以轻功赶路要么内力不济要么体力不支,难以持久,是以江湖中人长途跋涉还是以乘马为主。
龙跃城到泉林有十余里的路程,还不足半炷香的功夫,一青一白两道身影便轻飘飘落在了泉林之外。
王书生衣袖飘飞,只觉浑身轻松,放声狂笑起来,大声道:“大师真是老当益壮!”悟圣大师面色红润,赞道:“王居士好俊的轻功!”王书生正要打开竹林大阵,却听里面传来了一声娇嗔:“大半夜鬼叫什么?”只见竹林大阵徐徐而动,竟然分出一条宽丈余的小路来,白衣长袍的刘铃款款走来,天鹅般高傲。
悟圣大师扬声道:“小丫头,可还记得老衲吗?”刘铃闻声看去,一下欢喜雀跃,叫道:“老和尚!”悟圣大师抓了抓白透的胡子,回道:“小丫头!”两人相视而笑,多年前的一幕仿佛重演,说不尽的温馨,王书生与刘铃夫妻多年,此时却像个外人,无奈地站在一旁。
刘铃与悟圣大师十多年前便认识了,那时大师救过刘铃性命,他们也是因此相识。悟圣大师沉默持重,与人相处颇为无聊,刘铃当年却古灵精怪,不把他这老前辈的架子放在眼里,常常调皮逗弄大师,一来二去,两个相差四五十岁的人竟然结成了忘年交。
三人向竹林内慢慢走去,王书生便给悟圣大师说起小竹村惨变和周守冲的情况,说到悟真教丹鼎真人张重瑞战死小竹村时便以悟圣大师的定力都忍不住脸色凄然,叹道:“老衲当年也曾与张真人促膝长谈,谈及佛道两家渊源矛盾,张真人颇有一番见解,原想未来若要佛道修好,定少不了他从中斡旋,不想竟然惨死于此,天意难测!”后来又说到那闯入竹林的那北原汉子,王书生与乌苏交手了百招有余,对他的拳法特性有所了解,便给悟圣大师细细说了,大师听了沉思了片刻,说道:“那是北原霸拳,以王居士的功夫,又在竹林大阵之中对敌,尚不能速败此人,老衲思来想去,唯有那刀帝座下四战将之一的黑熊乌苏了。”
王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他二人虽然在江湖有诺大的名头,但其实闯荡江湖的时间并不长,均是从未听说过乌苏此人。刘铃嘴角含笑,说道:“黑熊?不错,那人浑身黑如煤炭,看上去也是蠢笨如熊。”悟圣大师却肃容道:“北原武林乃是东西南北中五地中唯一大统一的地方,虽然北原人因肤色有黑人、白人之分,但都信仰善恶二神,奉刀帝库尔氏为尊,据说这善神真身乃是一条万丈白蛇,恶神便是一只擎天黑熊,北原人能给那乌苏黑熊之称,此人实在不可小觑。”刘铃撇了撇嘴,嘟囔道:“一熊一蛇,何来善神?”
片刻后三人走到竹楼前,悟圣大师已看到停在院中的棺材,他面有戚容,缓缓坐在了张真人棺前,说道:“待我先为张真人诵经,再去看看那孩子吧!”王书生有些疑惑,说道:“给道家真人诵佛经,怕是......”他还未说完,便被刘铃瞪了眼,立即捂了捂嘴巴,跟着刘铃进了竹楼。
两人刚进竹楼,刘铃便气道:“你这糊涂鬼!”王书生正待询问,刘铃接着说道:“你也不想想三元宗与道家的渊源!”王书生这才恍然大悟,他是久不入江湖,竟然把这个给淡忘了。
原来三元宗最初由元明祖师开创,那元明祖师原本便是出家的道人,后来所立三元宗之法门更是基于道法,变于佛法,即佛法与道法合融,用于尘法引渡,三元宗一开始便是道家门派。后来元明祖师传法于佛子悟真尊者,悟真大师于百年前真正让三元宗开山立派,自此以后三元宗弟子便一直以佛门的形象行走世间,只是三元宗虽然向来不作佛道之争,对佛、道无有偏颇,但世人却常将三元宗视作纯粹的佛门,甚至传出了西佛的名头。
王书生想着这些,突感胳膊上一痛,不知刘铃为何又发了脾气,他想家丑不可外扬,一边龇牙咧嘴忍着疼痛一边拉着刘铃上楼。
两人上了二楼,刘铃这才作罢,哼了一声独自走进房间,王书生揉着胳膊在门外踌躇了好久才进去,刚一进门便被刘铃劈头盖脸问道:“你去那么久,都干嘛了?”王书生弱弱说道:“我最初到处乱转,自是要找武林人士,难免多花了些功夫,后来得以巧遇悟圣大师......”刘铃打断了他,说道:“你没给我带点什么吗?”
王书生脸色一变,惊觉自己竟然忘了这个,一时哑然。刘铃嘀咕道:“还有你不是常去龙跃城吗,找个武林中人这么久......”她心中有些疑惑,最后却挥了挥手,说道:“算了算了,你跟我来。”王书生不解,刘铃先去看了眼躺在床上熟睡的周守冲,见他无事,便出了房间,去了另一间屋子,王书生跟去,竟见屋内桌上摆的都是自己最爱吃的饭菜,菜上仍有袅袅热气腾起,想是刘铃每隔一段一时间便热一次,也不知道这样麻烦了多少回,一直等到他回来。
王书生眼睛一红,竟有些想要落泪,吃吃道:“铃铃,这,这是你做的?”刘铃坐在桌边以手支颐,轻哼了声,说道:“快吃吧,等下我再给大师做一份。”
一时夫妻情深,柔情蜜意,尽在不言中,王书生这顿饭吃的着实香甜。
等到悟圣大师诵罢经文,一切已收拾妥当。悟圣大师坐在周守冲床边,足足瞧了一炷香,才悠悠长叹了一气,开口第一句便是:“我第一眼见到这孩子便觉有缘,只是......”刘铃小声道:“大师,这是江湖骗子的开场吧。”悟圣大师揪了揪胡子,横了刘铃一眼,说道:“只是,我也不知为何有缘。”说完竟然有些失神。
房内有些安静,夫妇二人互相看了眼,不知一向持重的悟圣大师今天为何这么奇怪。悟圣大师沉默了片刻,又说道:“这孩子的伤跟白天那女孩的伤截然相反,此乃内脏发生的无可挽回的损坏,以内力施为是全无半点作用的。”王书生听到“女孩”二字,心跳便停了一拍,见悟圣大师一提便过,才暗自松了口气。
刘铃听了这话便觉心里一沉,低声道:“那是没救了?”其实悟圣之言她是懂的,江湖中人过的多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对各种伤势再了解不过,这其中内伤分经脉受损和脏腑受损,多以内力治疗,外伤则用药内服外敷,内伤、外伤的治疗方法也常会互为辅助。只是若内脏彻底坏死,便是内功再高,药物再好,也是难以医治。
这道理就如同一个人的胳膊断掉,是无论如何也长不出来了。
刘铃渐渐绝望时,悟圣大师却低喝道:“有救!”夫妇二人都是诧异地看着他,悟圣大师平静道:“我此行北上,便是受冥冥中的一种预兆,见到这孩子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他就是我此行要见的人,想来命定要我遇见他,便是为了救活他吧。”
“心脉俱断,真的有救?”王书生忍不住出声,悟圣大师神色沉着,说道:“剖胸见心,可以一试。”夫妇二人相顾骇然,此时江湖上流传的开颅、剖腹之术多与西山巫术相关,而西山巫术天生带着邪恶的色彩,不为世人接受,是以悟圣大师提出剖胸的说法,连刘铃都有些难以接受。
悟圣大师却是坚定了想法,不由分说便开始准备了起来,他从随身带来的背箱中取出金针、银刀、细线、一盒焚香、薄纱手套等物,又取出两个葫芦,一应物件铺放在桌上,接着回头对王书生二人吩咐:“去取两盆热水、两个空盆来。”二人照做,随后便见悟圣大师将那焚香分放在屋内四角点燃,一股有些呛人的香气渐渐飘出,大师又把一个葫芦打开,往一只空盆内倒了有约莫半盆,刘铃细细看去,葫芦里倒出来的那液体清澈透明,气味颇为辛辣,她正要询问,悟圣大师便把二人赶出屋外,让他们把门窗从外彻底封死,屋内若没有敲门声便不得开门,同时要保持附近绝对的安静。
王书生不知从哪里取来纱布将门缝、窗缝塞得死死的,又挂了一层帷幕,随后两人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楼。此时天色渐黑,刘铃取了一张摇椅躺在楼前小院内小憩,王书生原想去一楼书室看会儿书,却觉得有些疲惫,心神不宁,便也跟着出了竹楼,奇道:“铃铃,你今儿个怎么不去泡温泉了?”刘铃闻言,脸色有些古怪,小声哼了哼没理他,王书生好生无趣,便进竹林大阵看看能否摘到些野蔬,等悟圣大师出来,便准备晚饭。
这一等便是快两个时辰,今晚夜色颇为平静,刘铃在院中竟渐渐睡去,迷糊间听到竹林中由远而近传来两道脚步声,她一下便惊醒,低声道:“谁?”扶在摇椅边的手上已是摸出了三种暗器。
竹林暗处当先走出一个小和尚,光溜的脑袋在月光下很是亮眼,他瞥了眼刚从梦境中惊醒的刘铃又连忙垂下目光,打过佛号,躬身一拜,说道:“见过王夫人,小僧慧安,师从悟圣大师,是王先生带小僧来的。”刘铃打量了他一眼,果然看见慧安后面紧跟着回来的王书生,嫣然笑道:“好俊俏的小和尚。”
王书生手上竹篮里装了不少野味,对慧安说道:“悟圣大师在给人疗伤,不得打扰,我等下解除阵法禁制,小师父可以在泉林里到处转转。”慧安说道:“多谢王先生,我守在师父附近就好。”王书生指了指楼上,说道:“他们在二楼左手那间房里,你可以在外面等着,小心不要惊扰了尊师。”
之前王书生在泉林内转了许久,采了不少野菜、竹笋、蘑菇之类,正打算回来时却察觉竹林大阵阵法示警,便去外围查看了一番,这才遇到了前来寻找师父的慧安和尚。白天在医馆,王书生与慧安有过一面之缘,那时王书生还没将他放在心上,回竹楼时一路细细打量,他还故意走在了慧安后面,只见这小和尚一路面对竹林大阵的变化能面不改色,时时还能抢先踩到正确的方位,王书生这才对他刮目相看,暗道名师高徒。
慧安对夫妇二人行过礼,一路脚下无声地到了二楼,在疗伤的房外悄然坐下,这才松了一口气,心想:“这竹林大阵好生厉害,要不是之前给悟慧师叔送酒喝的时候听他唠叨了些五行生克、阵道基础,刚才怕是要出丑了!”王书生当他守在师父门外是尊师重道、泰然自若的表现,哪知慧安是怕了这大阵,担心出丑,才不敢随意乱动。
三元宗源头武学皆出三元总录、指玄经、红尘妙手这三部经书,其中又以指玄经最难修炼,近几代弟子中只有悟慧大师有所成就,这悟慧大师早年对阵道、五行、遁甲、堪舆之术颇具天赋,可惜修成指玄经后便入了疯疯癫癫的怪状,行为举止大变,一直被禁在寺内,渐渐成了三元宗内的一个禁忌。慧安小时候与悟慧大师感情甚好,悟慧被禁足后他便常常去看望,时间一长,他便从悟慧的疯言疯语中学到了些阵道、五行的入门知识。
慧安禅定了一个时辰左右,前面房门忽然从内被敲响,他赶紧开了门,谁知扑面便是一股掺杂着血腥味儿和焚香味儿的刺鼻热风,慧安呼吸一滞,连连退了两步便捂着鼻子使劲咳嗽。
悟圣缓缓走出来,脸上倦意可见,慈祥地揉了揉慧安的脑袋,慧安问道:“师父,你在给人治病?”悟圣点头,慧安低声道:“什么病要弄成这样。”悟圣大师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点了点他的胸口:“心病!”慧安看到师父脸上带笑,便知那人定是救活了,正要拍几句马屁,王书生和刘铃便急急地从楼下上来了。
二人还未发问,悟圣大师便道:“那孩子的心脉已被我接上,静养几天便能下床了,此时他还在昏迷之中,还不宜打扰。”又对慧安说道:“慧安,你进去把房间收拾好,切记不要碰床上那孩子,离去时把门窗关好。”
悟圣大师说完,便与夫妇二人下楼,慧安苦着脸,使劲吸了口气憋住,这才推门而入。屋内水雾缭绕,四个水盆里俱是血色,悟圣大师平时治病用的一应工具整齐摆在盆边,也是染了一层血色,慧安见这一幕差点一口气呛到自己,抱起一个水盆便连忙往外走。等到四个水盆都被端了出去处理,慧安终于忍不住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周守冲,此时周守冲浑身赤裸,上肢和下肢扎满了金针,心脏附近便足足扎了八针,分别对着八个大穴,而周守冲的左胸则清晰可见一道足有五寸的口子,上面不知道缝了多少针,血痕上犹有血迹微微沁出。
慧安“嘶”的长吸了口气,提着悟圣大师的背箱正要走,突然看见周守冲眼皮微动,竟然微微睁开,“鬼啊!”慧安头皮一炸,想起今晚他做的一些事,竟然左脚绊右脚,摔在了地上。
原来白天悟圣大师和王书生离去后,慧安便急着要教训张大,却一直发愁不知该用什么方法。那日下午他边思索边在街上闲逛,不知不觉便溜出了城南,沿路隐约能听见不远处红江的水声,附近渐渐荒凉,已是到了城郊附近。路上有一个农夫模样的中年男人,农夫喊了两声“小师父”,慧安过于出神竟然没有反应,那农夫又喊:“小和尚!”慧安“啊”的一声惊醒,这才疑惑地看了过去。
那农夫道:“小和尚,前面是义庄,闹鬼咧,你跑去干什么!”慧安摸了摸脑袋,说道:“义庄?多谢施主,不过小和尚不怕义庄,正好去超度那些死者!”他心想:“这会儿实在想不出办法,不妨先去义庄把这善事做了。”他立即告别了农夫,前去义庄,还未入门便果觉那义庄内阴气森森,便进去好生诵念了一番“地藏菩萨本愿经”,等到事了,忽然想到:“民间对鬼怪之事多有迷信,我何不扮作怨鬼去吓那张大?”主意已定,他当即找义庄内留守的老人要了一身寿衣,那老人没见过谁要寿衣会这么高兴,又见慧安刚才好心超度亡魂,便直接送了他一套。
等到夜幕降临,慧安便紧紧盯着还在妓院厮混的张大,就等他出来了。哪知这张大竟然留宿妓院,慧安一百个不愿意也只能潜了进去,以他的身手倒是不怕被人发现,只是妓院之中难免会看到些不入目的画面,慧安一路上直羞得面红耳赤,心下更是决定狠狠教训张大一顿。
慧安从拐角处跃上楼梯准备上楼,忽然听见上面有人说话:“孙香香,张爷可没把你折腾死了?”慧安闻言脚下一顿,便听见两道脚步声渐渐逼近,又听见另一人的笑声,那声音柔媚动人,娇滴滴道:“折腾死了,这会儿张爷梦里怕是要把奴家拆了呢。”慧安矫若游蛇,悄然滑向左边楼梯外的红幕,这红幕自妓院顶楼垂下,是用来遮挡底下圆台的,但凡有名妓献曲献唱,总要先遮上那么一番才更有韵味,没事时便拉开停在两边。
慧安躲在红幕之中偷摸往外看,只见楼梯口处拐进两个女子,左边那女子红衣长裙,细发扎作两个马尾垂在胸前,酥胸半露,丹唇饱满,右眼柳梢眉末端挂着一点细痣,平添了三分娇弱,更显楚楚动人,听声音正是那孙香香了。慧安瞧得心中猛跳,一张脸红了透底,吊在红幕上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咦?”孙香香眼角瞥见了红幕微晃,转头瞧了眼,却不见动静,心想莫不是今晚酒量稍弱,竟有些眼花了,迟疑着跟身边女伴走了。
慧安送了口气,手下使劲,身子便跃上二楼,弯着腰兔子般窜进了张大所在的房子。此时张大仍蒙头醉倒在香床之上,嘴中犹在嘟囔:“香,香香儿,爷疼你。”慧安脸色有些不好看,暗道今天心里莫名的格外毛躁,他窜到床边,伸手便狠狠敲了张大脑门一下,低声喝道:“香你个鬼!”随后才拿出包袱里的寿衣准备扮鬼。
慧安今年刚刚十三岁,身材还未长成,寿衣套在身上绰绰有余,长出的部分拖在地上盖住了腿脚,效果反而更佳,他穿好寿衣戴上帽子,又拿出一张提前做好的白布绑在脸上,那白布只在眼睛附近上留出两个窟窿,是慧安特意准备的。
此时天色已黑,慧安“嘿嘿”笑了声,吹灭了房内蜡烛,对着张大“啪啪”甩了两个好响亮的耳光,然后猕猴般原地空翻,双脚吊住床顶,倒挂在了床边。张大迷迷糊糊惊醒,睁眼便见四周黑蒙蒙一片,床头吊着一道诡异的白影,他“啊呀”一声惊叫,手脚并用往床角挤去,口中连连喊道:“鬼,鬼,鬼!”
只见那鬼影一晃,竟然直接消失,下一瞬张大脑后就刮起一道阴风,他浑身鸡皮疙瘩刚刚起来,后颈便被一股巨力一推,“砰”的一声闷响在床上扣了个响头,随后一道沉闷的声音传来:“龙跃城张大,鱼肉百姓,肆意妄为,阎王判你今夜暴死,特令我来取你性命。”
张大感觉脑上被一股巨力压住,浑身酥酥麻麻,动也动弹不得,只好嘴上哆哆嗦嗦哀求:“大大大人饶命,小人,小人没有......”
“大胆!”慧安用上了佛门真言的法门,这一叱咄震的张大脑袋嗡嗡嗡一阵响,隐约觉得那索命鬼在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听不清,末了才听见:“......为恶不深,及时悔改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张大连忙道:“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以后一定痛改前非,我,我,一定好好做人!”
慧安满意的点了点头,耳边微动却听见门外有人靠近,立即解了张大的麻穴,翻身躲在了床顶。
门被轻轻推开,来人竟是孙香香。“蜡烛怎么灭了?”孙香香疑惑了一句,然后点了蜡烛,她下意识往床上一看,竟见张大瘫坐在床上,两腿间一股恶臭,竟是屎尿横流。孙香香愕然,下意识要捂鼻,终于还是忍住,小心问道:“张爷,你这是......”
“贱婢!”张大一蹦而起,吼道:“你,你,你敢把老子丢在这儿......”孙香香连忙摆出泫然欲泣的模样,心底开始埋怨今晚倒霉,忽然便见张大双目圆瞪,直直瞧着她的身后,随后“扑通”跪下,捣头如蒜,哭道:“上仙,上神,不,神仙饶命,神仙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孙香香愕然回首,只见身后好一面干净的墙壁,哪有什么神仙?
夜微凉,只有窗帘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