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也下着雨,红妈妈起身正要把窗子拴好,却发现楼下草丛间伏着一个人,一动也不动。她打着伞下楼看个究竟,用手一扒拉,翻出一张惨白但秀丽的脸。
后来据迟玉霄自述,她本是某地富商之女,举家西迁的路上遭遇了山贼劫道,不仅被掳尽钱财,家人也惨被杀害,只有她侥幸逃脱,慌乱中闯入了群芳斋,末了还央求红妈妈收留。
说是央求又不全对,因为迟玉霄的语气里全然没有穷途末路的窘迫与绝望,冷眼睥睨,仿佛只是到客栈里住一宿。
“我要留下来。”她说。
用的是“要”,不给一丝拒绝的机会。当然,红妈妈也不想拒绝。
昔日混着泥水的一张脸和如今的脸重合在一起,令红妈妈觉得捡到了宝。
“可不是吗,不然也不想轻易打扰姑娘你的清静。”红妈妈红艳艳的嘴巴咧着:“而且啊晚上的贵客都是冲着你玉霄姑娘来的,妈妈我万般推辞都没能躲过去,只好来求姑娘你今晚下去露个脸儿。”
迟玉霄抬起头,分明一双含情目,里头却淬着古井森森的冷,她就这样盯着红妈妈瞧。红妈妈觉得被人看穿的感觉又来了,蚂蚁爬身,上下不舒服,只好涎着脸微微低下了头。
“知道了。”迟玉霄敛了眼神,轻飘飘地丢下一句:“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要准备更衣了。”
红妈妈听了,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笑眯眯地带上了门出去了。
跟养了个祖宗似的,还要老娘我看她的脸色。红妈妈出了门脸上的笑容瞬间收起,吊着眉梢愤懑,不过要不是她,群芳斋近日也不会生意如此红火。想到这里红妈妈这才顺了口气,安心地下楼打点去了。
红妈妈此话不假,群芳斋虽然在荔城小有名气,但上面还有红粉天香和不思归两家风流地压着群芳斋一头。论姑娘资质,红粉天香燕瘦肥环,各个出落不俗,更有头牌凤仙儿天姿国色论风雅技艺,不思归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各有专攻。于是乎,群芳斋便处处落了下风,始终差了点。
直到三个月前,玉霄姑娘挂牌,荔城粉黛没了颜色。
天还没有完全黑透,群芳斋已经早早地掌上了灯,点点烛火,将这三层高的小红楼照得通明。恩客们三三两两也踏着微亮的月色来了。
红妈妈穿得像刚从大染缸里钻出来一样站在门前和三俩姑娘迎客,长袖善舞,左右逢迎,嘴上热情地招呼着,两眼却禁不住地往路的那头瞥去。
月升中天,两匹高头大马拉着辆华盖车辇哒哒而来。
“哎哟,柳公子,您今个儿总算来了。”车还未停稳当,红妈妈已经迫不及待地挥舞着手绢迎了上去。
车上下来两男子,先行的虽然样貌普通,但气质富贵,穿一身上等锦缎的墨色长袍,领口袖口间暗埋金银双线,隐隐泛着光泽,腰间则束一条银白螭龙纹锦带,带上缀着一枚古朴的玲珑玉佩,正是柳家二公子柳斐。
荔城近海,柳家率先开展海上贸易,航线向西行至佛逝国、古笪国、河陵国、婆罗洲等地,对外运输丝绸、陶瓷、纸、金银、茶等商品,对内引入奇珍异兽、沉香木、香料等新奇事物,钱财万贯,富甲一方。
是以红妈妈对今晚如此慎重,如果能够得到柳斐的青睐的话,那群芳斋必能再上层楼,凌驾于红粉天香和不思归,稳坐风月场的头把交椅。
柳斐身后还跟了个人,模样俊俏,春山是为眉,春水则为眸,过一青板桥,来到桃花人家,眉眼鼻唇尽是春光融融,一笔一划勾勒得恰到好处。但奈何穿着寻常,扳指玉佩等饰物一样皆无。
做个小厮浪费如此好皮囊。红妈妈暗暗惋惜,但脸上不动声色,和几位姑娘簇拥着柳斐二人向万芳斋里头走去。
里面早已经备好了一间上等雅间,装饰素净,没有飘红挂绿,左右一位姑娘,皆衣着华丽,貌美动人,一个抚琴一个弄萧,正在演奏时下最流行的蝶恋花,靡靡之音不绝于耳。而中间则立了一组四时山水点翠屏风,屏风前一张雕花圆椅,正对着前方的主位。
这间雅间设得讲究,有一面直接大开大敞,不置门窗,直通一个别致的小庭院,假山乱石,清泉弱柳,名株芳草,胜景一览无余。
柳斐二人背靠庭院,坐在了主位上,桌上早已摆满了瓜果糕点和美酒。
不用红妈妈使眼色,她身旁一位姑娘已经主动上前斟酒,呼之欲出的酥胸装作不经意地向柳斐挤去。
柳斐大窘,连忙往一旁挪了挪,姑娘不离不弃,也缠了上去,倒杯酒倒出了一幅要双宿双飞的气势,看得另一名男子忍不住漏出一丝笑声。
柳斐蹬他一眼,对红妈妈说道:“红妈妈,你应该知道我们今晚是为何而来,旁的就不用再劳累了吧。”
红妈妈扬扬眉,斟酒姑娘默默地退出去了。
“柳公子稍安勿躁,玉霄啊,随后就到。”
话音刚落,只听得屏风背后不远处的门,吱呀一声拉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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