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小书包?我要去上学校。天天不迟到,爱学习,爱劳动,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我们的脚步声,歌声,欢笑声,惊醒了一只只睡懒觉的小鸟,它们分别是黄雀、麻雀、白头翁,喜鹊。它们随我们一起唱,唱亮了睡觉的东山头,不等太阳懒洋洋从东山头升起,我们便到了学校。
我们的学校,有十个土窑洞,五个男老师,五个年纪,一个老师负责一个年纪,一百二十个学生。学生都是本村的,老师有三个本村的,两个外村的。一个公办老师,四个代课老师。校长便是那个公办老师,他拿的钱多,管的事也多。学校不管饭不管住,早晨三节课,一节晨读,由学生自由支配,朗读。另外两节课分别上语文和数学。下午三节课,前两节上音乐美术或者自然写字,最后一节是政治或者体育。下午课上完后,学生会排着队分成一路路分别沿着早晨来的路,走进了一个个大小不一样的山谷,五个老师批改完作业后也陆陆续续分别回了各自的家。学校就那些桌桌凳凳,多数都是破烂的,没有人会偷的。学生们要回去帮助家里大人干活,老师们要回去照顾妻子孩子。晚上的校园空荡荡的,流浪的狗会偶尔串来,闻闻学生散落一地的书香味,不甘寂寞的蟋蟀会从教室的角落钻出来,唱一首自由自在的歌,歌唱着明天,歌唱着美丽的生活。
我和她是一个班的同学,同桌。有一天,我正在山谷放毛驴的时候,她叫我去上学。妈妈卖了攒了两个月的鸡蛋为我凑够了学费,我上学了。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低个子的代课老师,留着小平头,小眼睛,走路总低着头,总像想着什么事,沉默寡言,眼神深远,严肃。他给我们教语文和自然,另外还兼带着另外一个年纪的数学和自然。那个时候,每个老师都带着几样课,他们好像是全能的,啥都教。语文课上,他先教我们认识拼音,然后是认识生字,从品读到笔画,从拼音的声调到一撇一捺,他都一丝不苟,认真的讲,要求我们认真的学。拼音,一定要声调正确发音标准;生字,要做到会读会写。生字教了,就教我们读课文。他会抑扬顿挫地领读,一般是领读三遍,觉得我们会读了,就坐在讲桌旁的木凳子上,目光炯炯的望着每一个学生,盯着学生,让学生们自己看课文。
山里山多,风也多。山总挡不住风的脚步,不知从那里,突然刮起一股风,吹得尘土飞扬,吹得白杨树哗啦啦地响,吹得我毛骨悚然。我不害怕山里的流浪狗,不害怕狐狸,我却害怕那不知道从那里来要到那里去的风。半夜三更,风经常呼啸而来,吹得木门“吱吱”地响,会把我从香甜的梦里惊醒。最可怕的是冬天,风钻进我的棉袄棉裤棉帽布鞋,我的身体每一个毛孔都钻着风,让我弄不明白我是风,还是风是我。风,可怕的魔鬼,经常弄得我浑身发抖。手指头冻肿拿不起笔,秋天穿的布鞋容纳不下我冬天的脚。晚上睡在用柴火烧的热哄哄的土坑上,手和脚痒痒的,让我难以入睡。冬天去上学,就是一场与风和严寒斗争的日子。
教室里放着一个破脸盆,里面盛开着红色的火焰花,过几分钟,同学们会自觉地往里面添加几块从家里带来的柴,保持火焰不灭,花朵不谢。土窑洞的教室,遮不住外面呼啸的寒风,我们时不时去暖暖冻僵的手,以便记下老师讲的内容。老师也时不时放下手中的书,走到火焰旁暖暖手,欣赏一下这个冬天温暖的花朵。冬天总是漫长的,也是无奈的。为了取暖,每天上学放学的路上,我们会闭上口,防止寒风从口中钻进我们的身体。胳膊挽着胳膊,并排走在山谷的小路上。山路十八弯,本来就长,冬天显得特别长。有时候,实在冻得走不动了,就选择一个避风的山窝窝,相互抱在一起暖一会,再起来坚持走。
冬天,除了风,我们还害怕雪。每当下点雪,山谷白茫茫一片。上学的小路,不见了。我们常常找见了路,却找不见了布鞋;找到了布鞋,却找不到了路。我们的爸爸妈妈很少送我们,他们认为我们都是山里自小跑来跑去的野小子丫头片子,没有那么娇气。
记得一场讨厌的冬雪,下了两天两夜,山谷白茫茫一片。我多么渴望爸爸妈妈能引着我去上学,可他们早早起来忙他们那永远干不完的活。下雪天,他们比平时更忙。成群结队的羊出不了山,还有毛驴,需要更多的草料,他们忙着喂羊喂毛驴。我想她的爸爸妈妈一定有一个会送她去上学的。当我拄着木棍走到那个熟悉的路口时,我远远望见她哆啰着廋小的身体,双眼向我来的地方张望着。看见我走过来,她高兴地向我跑来。雪太厚了,也特别滑,她滑倒了,变成了雪人。
“如果你不来,我就不去上学了,但我想你还是会来的,昨天星期天,我准备来你家问你,雪太大了,来不了。晚上妈妈说,如果云明天上学去,你就去,如果云不去,你就不去啦。我想你会去的,果然你来了。”她高兴地述说着,全然不顾身上的雪。
这个胆怯的女孩把我当成了英雄。英雄,我拍落了她身上的雪,冲她扮了个,用力地拄着木棍,决定去做一次英雄。白茫茫的山谷里,我和她胳膊挽着胳膊,深一脚浅一脚,踏出了一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路。跌倒了,爬起来。学,还是要去上的。我们都热爱学习,我们都讨厌那没完没了的农活,是农活让爸爸妈妈变得和寒风一样冷酷无情。我们在爬起来中诅咒着该死的雪,表达着对各自父母的不满。我们走呀爬呀,终于到了学校,可第一节课已经结束了。
“你们是我们学校最勇敢的孩子!”低个子班主任不但没有责怪我们的迟到,反而当着全班同学夸奖了我们,让我们坐在破脸盆旁,在飞腾的火焰旁听课。她冻成紫色的脸蛋露出了浅浅的笑。
放学的时候,带着眼镜的校长当着全校同学的面表扬了我们。
“他们离这个学校最远,却能够胳膊挽着胳膊,在这个大雪封山的日子,走了四个多小时路,没有家长陪护,坚持来上学,他们是我们学校最勇敢的学生。”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向我和她射来,仿佛在看一对英雄,或者是在看一对怪物。那场雪,让一半学生都没有来上课,来的也都是家长送来的,还有一个家在外村的老师也没有赶来。
那天,回家的路上,我们胳膊挽着胳膊,唱起了歌。我们的心情是那么的愉快,忘记了忧伤,忘记了对一切的责怪,包括这讨厌的雪,还有只会干活的父母,都是我们应该原谅的。
我的家是非常贫穷的,一周时间书包常常背不上一个白馒头,书包除了书,就是玉米面饼。她家比我家日子好,书包里除了书,就是黑馒头或者白馒头。能吃上黑馒头也是我那个时候的奢望。她常常偷偷拿走我的玉米面饼,把黑馒头或者白馒头塞进我的书包。我曾经表示过反对,但每次反对都是无效的,她吃光了我的玉米面饼,我不吃她的,就肚子“咕咕”叫。每次看见我吃她的馒头,她红红的脸蛋总会露出开心的笑。这个时候,我就觉得她像山里的山丹花。
山丹花,学名“小百合”,生长在乱蓬蓬的杂草中。平时人们总不会注意到它,只有到它开花的时候,人们才会惊呼“太美了!”,“这是一朵山丹花!”。山丹花亭亭玉立,红艳艳的在杂草丛生中给荒凉粗野的山谷送来了美丽和芳香。山里的人们总以为山丹花是最美丽的山花,代表着山谷的灵气和精气。那个时候,陇东高原生产一种名牌香烟,起名山丹花。提起山丹花,人们就想起了陇东高原,想起了在贫瘠荒凉的山谷中生活的村民们。他们早出晚归,在贫瘠之地上用锄头镰刀和汗水,书写着生活。从来没有放弃,即使吃树皮,也不会放弃,他们一直坚信,生活总会好起来的,白馒头会有的,一切该有的都会有的,只是时间早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