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城盘踞姑洗山脚下地势最高的一片福地,面前林钟河缓缓流过,风水极佳。辰国王宫央日宫位于戊城内城之北,外面层层建筑,深深掩住了央日宫。
央日宫紫金阁内。
一紫衣男子背手而立,白发如瀑,发尾处随意绑了一绑,他身后跪着一位年轻人,相貌俊朗,眼如星辰,面带恭敬,一动也不动。
“明日我就离开戊城,再也不会回来了。”紫衣男子转过身,赫然是一张年轻端正的面孔,衬着他满头华发,莫名有股仙气,“我已上报陛下,从今往后,你就是辰国的国师。”
年轻人跪在地上,磕一个头,道:“谨遵师命。”
“百崖,你要记住,两百年后,辰国必有大劫。这个劫,需要百年的精心谋划才能渡过。我用血浮屠给你百年性命,从明日起,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辰国渡劫。”紫衣男子笑道,“我相信你,你是我亲自挑选,亲自培养的人,我相信,两百年后,辰国定能更加强盛。”
年轻人又磕头,道:“谨遵——师命。”
一。
戊城是辰国都城,分内外两城,内城是辰国王宫和王爷侯爷开府建牙的地方,辰灵王之后,辰国二品大员的府邸也建到了内城。外城则是老百姓住的地方,不像其他国家户归户,市归市,而是市户交错,不少人家楼下就是店铺,热闹非凡。
外城最大的一条街叫东城巷,今儿天气好,我约了何允晟去东城巷子夜楼听曲儿,没曾想才和何允晟走出内城,脚还没踏上东城巷的青石板,就遇到了外出抓药回来得孙雨霁。
孙雨霁一手提着药,一手叉着腰,笑眯眯地看着我和何允晟,看得我俩浑身发毛。
“雨、雨霁啊,你抓药这么快就回来啦?”我极其不自然地和她打招呼,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彧蓝,我没记错的话,相爷是要你今儿在家抄完一百遍论语才能出门吧?”孙雨霁一步步走近,我一步步后退,推到内城门口,不甘心再退,就把何允晟拉到我面前,妄图挡住孙雨霁。
我扯了扯何允晟腰带上的荷包,何允晟心领神会,拦住孙雨霁道:“干什么呐孙雨霁,少恐吓彧蓝,他堂堂丞相之子,还要你说教?”
孙雨霁笑了笑:“刚好我要替相爷去一趟侯府,顺便去和侯爷汇报一下你的近况,也是可以的。”
何允晟一听他爹立刻蔫了,反躲到我后面,把我推出去。
“又想去子夜楼听曲儿?还是去杜家酒馆喝酒?还是去西桥街买画儿?”孙雨霁和我鼻子对鼻子质问我,我一个字儿也不敢说,孙雨霁拉上我就往内城走,“跟我回家!”
何允晟立刻让开了道,装作在看风景,想等我和孙雨霁走了自己去子夜楼。
谁知孙雨霁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回头对何允晟说:“我回家送了药就去侯府,你回不回去?”
何允晟笑容僵了,撒腿就跑:“我这就回去,回去泡茶等着你!”
我闷闷地跟在孙雨霁后面,对着她后背做鬼脸。想我堂堂丞相之子,每天被这个小姑娘牵着鼻子跑,着实丢人。但是孙雨霁背后势力是我爹,我确实不敢对她怎么样。
我爹是当今丞相,有九个孩子,我就是最小的那个。我娘是我爹的正妻,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我既是嫡子,又是老幺,从小到大,相府里从我爹开始往下所有人都对我百般宠爱,直到孙雨霁来我家为止。
孙雨霁是我爹故交,太医院首席孙傲的女儿。辰国自古太医院就是孙、王、陈三足鼎立,三家你争我斗数百年,陈家是辰国的大族,族里有卖房地产的、有在江湖里行走的,五十年前辰武王嫌陈家势力太大,就把陈家在太医院里的势力拔除了,就剩下孙家和王家相互制衡。有时候孙家占上风,有时候王家占上风。武王执政末期,王家势力减弱,逐渐被孙家压倒,难以翻身。
武王驾崩后平王继位,孙家在太医院权势过大,惹了平王忌惮,平王六年,平王借故将孙家满门抄斩,只有刚好替她爹来我家问候的孙雨霁,和她在银缸城姥姥家的哥哥孙雨霆躲过一劫。也许是高高在上的平王最后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我爹在朝堂上不停地磕头的缘故,平王放过了幸存的孙雨霁兄妹。突逢巨变的孙雨霆性情大变,说什么也不肯跟着我爹派去的人回戊城,我爹只好把他交给他姥姥家抚养,让孙雨霁住进了我家。
孙雨霁长我一岁,但孙雨霁经历过家族巨变,比同龄人都成熟了不少,更何况是从小长在温室里的我。孙雨霁是孙叔叔最小的女儿,性子沉静,非常聪明,那年我六岁,我的哥哥姐姐都是五岁就上了学堂,因我贪玩,我奶奶宠着,就一直拖着没上。刚好孙雨霁来了,我爹就让她陪着我上学堂,顺便监督我。
在学堂,我和孙雨霁遇到了以八岁高龄上学堂的侯爷之子何允晟。何允晟和我一样,性子野,过了年纪才上学堂,何允晟比我还贪玩,上学第一天就翘课,最后孙雨霁不知道从哪里把他抓了回来,从此以后何允晟见到孙雨霁都怕。
辰国当今是平王当政,有辅王宋氏,侯爷何氏。何家是辰国唯一的诸侯,享有侯爷的尊贵待遇,手里握着辰国三大印之一的侯印,却没有任何实权。何家的用处就是打仗的时候替辰王赴前线督战,饥荒的时候替辰王赴灾区赈灾,并且何家人官职不能高于正三品,而且都得外放,全面打压何家的权力。
即使是这样,何家依然是辰国唯一的侯爵,唯一流有皇族血脉的外姓家族,何允晟的母亲静安公主,是当今平王的妹妹,而何老侯爷十个孩子里只有何允晟一个男孩儿,无论官宦子弟,还是平民百姓,都对他礼敬三分。
但是孙雨霁根本不在乎他是谁。
我和何允晟性子顽劣,臭味相投,联手起来那是打遍学堂无敌手,闹得先生苦不堪言,只有孙雨霁能够管教我们一些,老侯爷那儿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爹是见到孙雨霁对我的威慑之后,叮嘱她要好好约束着我,从功课到平时活动,都被她管着。久而久之,府里下人见到孙雨霁也毕恭毕敬,被她收得服服帖帖。
我一直有种错觉,孙雨霁是我爹给我们家找的童养媳。
二。
我家只有一个人能让孙雨霁从冷面小阎王变成玉面小姑娘,那个人就是我三哥周彧青。我大哥二哥早殇,三哥就成了长子,加上三哥从小乖巧伶俐,十八岁便是甄英考试辰王钦点的榜眼,顺利地进入礼部做官,礼貌懂事、玉树临风,和我完全不同。
孙雨霁对三哥的感情始于一场大火。
北塔路末端伸向姑洗山,有座小破庙,据说时常闹鬼,有天夜里,我和何允晟兴起非要试胆,从小就寸步不离我的孙雨霁自然也要跟去,我三哥不放心我们三个,也跟着去了。
我们四个人四根火把,蹑手蹑脚地走进了庙里。
庙里空荡荡的,虽是夏天,穿堂风一吹还是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整个庙里空无一人,只有蜘蛛网挂着,佛像也残破不堪,蜡烛烧了一半,也很久没有再烧了,积了厚厚的一层灰。
“什么啊,根本就没有鬼嘛。”何允晟道,“没劲,彧蓝,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