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没有消息。第二天早上才看到小六回复:“夏老师你好棒哦,我不行的,就算了。”
夏雪也不知道她说的“不行”是什么意思。但是自己尽力了。夏雪知道小六不是装睡,她是有意要让你看到她没睡,就这样迎着风、长发飘飘,傲然卓立的样子。
夏雪也想过和唐灿说一声,唐灿不是自己的徒弟,只是和自己搭班而已,唐灿教数学,她的师傅是分管教学的校长。算了,别被按上道德绑架的嫌疑,何况唐灿孩子还那么小。
夏雪走出教室。走廊上陆续碰到班级的孩子,有的敬个礼,有的看一眼夏雪低下头快步奔向教室。
夏雪推开办公室的门。打开饮水机和电脑,拿起抹布擦了擦桌子,顺手把水池和洗手台板也擦了。饮水机还在呲呲呲的烧煮,水煮沸还需要一会儿,夏雪想趁没人先把地拖一下。
拖地是个技术活,这一排都是雷区,那些凳子碰不得,一不小心凳子上的东西撒了一地,碎了就不好意思了。地拖完,水也烧开了。夏雪灌了满满一杯开水,盖上盖子,轻轻摇匀,倒掉;杯子温热了,再放茶叶。她喜欢喝浓茶,放的茶叶够多,把茶杯放在鼻下,一吸,馥郁的香气令她心情舒畅。这是她最享受的时刻……
8、快速应急联动
夏雪到窗边开窗时发现,窗户只能开到六七寸,开了几次都这样。夏雪纳闷了,放下茶杯仔细看,凹槽里似乎多了一个卡扣,用力掰,掰不动。夏雪满心疑惑,又去开另一扇窗,还是打不开。
正在较劲,梅舒颖来,夏雪才知道这是学校昨天连夜加装的窗户保险,以后的窗户都只能打开这么点了。
第一节课才开始,门外传来说话声,随后是刺耳的电锯声,夏雪感觉牙根痒痒的,无法开口。她打开教室门,看见三四个工人和一堆铝合金圆管。
“你们干嘛呀?”
“不好意思啊,吵到上课了。我们得赶进度,给栏杆加高。”说话的大约是个领头的。
怎么样的嗓门也是比不过电锯声的,夏雪默默地关上了门。抄写生字吧。
挨到下课,回到办公室,唐灿的办公桌上,还摆着开了口子的牛奶盒子,咬了半个角的糯米饭团,这些应该都是她自备的早餐,才吃了几口。
夏雪坐下发了会儿呆,抱怨:“这节课上什么都不知道,就听外面电锯响。”
“嗯嗯,你们发现没,窗户上都装了栏杆。”小六说。
“好像那什么——监禁处。”
“监禁处你都知道呀?哈哈,厉害了,我们的小夏同学,下次我们跟着一起去看看。”梅舒颖笑着,她有时叫夏雪“小夏”有时叫“老夏”。
夏雪不说话了。梅舒颖是一个能让自己服气没脾气的人,不管她说得对不对,夏雪都愿意听。不过正常情况下,梅舒颖说的都对。
“是有点像的,这样弄有用吗?要跳楼的总要跳,拦不住。”
“拦不住吗?有双保险呢?你们没看到一楼都在加装网罩吗?”
“是的是的,我看到了,我问了施工师傅,他们说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就说是老板叫他们来装,他们就来装。”
“至少是亡羊补牢,这叫态度。”
铃声响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梅舒颖和夏雪。
“不要什么话都说,老夏。”梅舒颖找来拖把开始拖地。夏雪立刻起身。办公室六个人,梅舒颖在整理自己的办公桌时,总是不声不响的就把整个办公室的卫生也带上了。夏雪就一边留心一边反思:为什么梅舒颖人缘好,她说的话别人愿意听?她发现一个道理,大家认可一个人,不会是没来由的,你若能抛下妒忌,就能看到大家认可她的原因了。夏雪心里也认可“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罚站罚抄都是体罚,事关师德。做个佛系老师们又何妨?老师不能站着上课那就蹲着。“有些时候,态度比结果重要。”梅舒颖说。
实在是毫无征兆防不胜防:学生课后吵个嘴家长说心灵受伤了,是老师教育不到位.;去年有个孩子去音乐教室上课路上,一不留神跌倒了,磕掉了半颗牙。结果父母非得说是学校有责任,索赔,后学校强制规定学生去专用教室上课或者去操场上体育课的,必须排队来回,必须班主任和任课老师协调护送,必须……有时老师在这幢楼的五楼上课,一下课就得百米冲刺赶到另一幢楼五楼,带队到另一幢楼五楼上课,学校的安全防患已经提高到一级战备状态,可还无法确保360全方位无死角。这锅你不背谁背?
这是掩耳盗铃还是亡羊补牢呢?
估计陈丽娟也难回答。
中午,校长打电话让陈丽娟过去一下。吴校长简单的了解了一下当天的情况,又简要的讲了一下孩子在医院救治状况,对陈丽娟说:“你现在正常组织教学的同时,对班级学生也要做一定的心理教育,同时了解他们心里所想,要求他们不能随便发表言论,对家长言论也要有一定的要求和引导,不能出现不负责任的言论。另外,这周末我们一起医院看看学生。”
陈丽娟点点头说,她要在班级发动一次爱心资助活动,吴校长点头认为可以,但只在班级范围内募捐献爱心就可以了,学校层面就不铺开了。
后来据说陈丽娟的老公提醒她:“这两天学校会找你一起去医院看学生,学校和家长要看到你的态度,你要有所行动上的表示,我建议你在你们班发起一个爱心捐款之类的活动,不过最好先和学校汇报一下。”
果然是领导的觉悟高的。
周末,学校通知陈丽娟医院,陈丽娟忐忑不安。
陈丽娟跟着两位校长去医院看望,回来后心情不好。虽然校领导明示概不外传,但终究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去之前陈丽娟丈夫叮嘱过,有校长在,班主任少说话,要说就说废话,所以陈丽娟就多听多看不多说。
病房里,询问了治疗状况,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许。寒暄了一阵,送上了班级募捐,一行人就准备告辞。王爸爸紧跟出来叫住了陈丽娟和魏副校,问起学校将如何处理这件事。陈丽娟退后小半步,看着魏副校。魏副校说:“医药费学校已经垫付了,先治疗,全力以赴,先治好孩子的伤,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上次就给了你们承诺吧,关于事件怎么处理,等警方调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学校不会推脱任何责任。”
“是的,学校有上头管着,我们不担心。我们是想问问那两个害我儿子的学生,学校是怎么考虑的?陈老师你说呢?”
陈丽娟看了一眼李副校:“学校和警察已经在着手调查了。我们一直强调安全教育的。”这是来的路上,魏副校给她聊起过,成年人说话是不能任性的。
“警察是警察,你陈老师是怎么想的呢?”王爸爸看了看魏副校接着说,“我问过我儿子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我也打电话给班级几个在场的学生,他们的话我都做了录音,这个事情的经过,你们学校、老师不会不清楚吧?那两个学生是造成我儿子这次伤害的罪魁祸首,总不能没个说法吧?在学校发生的事故,学校是要百分之百承担的,校长您说呢?”
魏副校沉吟了一下说:“请你相信学校和上级部门,警察的调查已经展开了,我们目前的主要任务是好好治疗,王凯凯爸爸。”
“你们不要用警察压我们!我儿子都这样了,我们怕谁?再说我们也不是不相信学校,我们只是要一个说法。我们是外地人,我儿子成绩也不够好,可能给陈老师添麻烦了,但我们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
“没有人欺负你们。没有人欺负王凯凯。班里那么多学生,每个孩子的成绩有不同是很正常的,教育好每个孩子不是说给谁添麻烦的问题,何况你们王凯凯还是很守纪律能听劝的孩子。”
魏副校紧接着说:“素质教育成绩不是唯一的。我们学校和老师眼里,外地的本地的,都是我们的学生,王凯凯爸爸不要想多了。”
“不是我想多了,都这些天,那两个孩子没有任何反应,你们学校不知怎么考虑?我们了解过的,那两个学生都是本地人,听说陈老师和其中一位家长住同一个小区。陈老师你跟谁关系好我们不管,但要是一碗水端不平,我们是不肯的,我咨询了我们的一个当记者的老乡,也问了市里面分管教育的一个朋友,我们不会乱来的!我们心里有数的。”
“对的,不管是哪里人,都是中国人,在这里都是一家人。当务之急是孩子,其他的事我们依法来协商处理。”魏副说。
回到学校,魏副校建议和陈丽娟一起到校长室把情况和校长汇报一下。
吴校长听完汇报,皱了皱眉对陈丽娟说:“你和那两位学生家长谈过吗?没有吗?这就是了,工作走在后面就被动了,难怪家长会有不满。”
“我也刚出院。”
“身体不好,来不及家访,那就电话先联系。要是联系过了,今天家长这么说,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应我们和家长谈过了,家长就无话可说了。那这样吧,现在你要做的是对那两个孩子进行家访,最好能带家长去探望一下王凯凯,其他的先不要说。看看受伤的孩子,人之常情,应该没有问题。”
吴校长高估了人情,探望王凯凯的工作,还真的不容易做好。
陈丽娟走出校长室当即打电话,邵某的爸爸接的电话,很客气很正常的寒暄,陈丽娟说:“你们在家吗?在的话我和校长过来家访,可以吗?”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钟:“陈老师,天气热,您也忙,有什么事您直接和我说就行了。我们都是打工的,什么时候有事也说不准。”
陈丽娟也想了一下,说:“那好吧,王凯凯在医院动了手术,目前正在恢复,我觉得这事情出了,大家都是不愿看到的,孩子小,吃了不少苦,我建议我们一起去看看孩子吧。”
“全班一起去还是就我家去?”
“全班那么多人去不合适,医院也好,家里也好,人多了影响休息和治疗。我想我们先去看看,或者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做张贺卡问候一下,你看呢?”
“这是为什么?大家去我们也去,就算请假都得去,就像这次陈老师您发动的捐款一样,我们不会少捐一分的,但是如果就我们去,这是什么意思?不大好吧?不过最主要的是我们是打工的,时间不自由。陈老师,不好意思。”
陈丽娟心里有气,按捺着继续做工作,说:“这样吧,我看还是我们上门来和您聊聊吧。”
“不用的。”邵某家长拒绝很直白。邵某家长说,这件事她儿子无责。她儿子的笔是点卡换来的,小孩子说话如果要负法律责任,他们会承担,他们不单独上门看望。
董瑞鑫妈妈直接问陈丽娟:“我儿子打伤了同学了吗?我儿子杀人放火了吗?都没有,那就好了。我儿子的那支笔是地上捡的,不就是捡来的东西没交给老师嘛!不交给老师犯法吗?犯法了派出所会来叫我们的母子的。王凯凯我们就不亲自去探望了,有你老师去看过就好了。他爸爸也不要我们了,我们孤儿寡母,没钱帮助人家,我儿子也不会做什么贺卡,你们老师和学校可得给我们做主。”
说着说着还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搁谁谁也招架不住。
陈丽娟回到办公室后一直很不开心。
校长打来了电话,陈丽娟抱着电话到办公室外面接听,过了一会儿回来,办公室人问她怎么了,她还没开口,眼泪就流下来了。
9、一地鸡毛的日常
下课了,站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趁着空隙夏雪在走廊上驻足远望。天空一碧如洗,白云随意涂鸦。夏雪又翕动鼻翼,深深地吐纳。心头浊气,也渐渐呼出散开。
如果说“幸福的家庭大多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那么是不是可以替换成:优秀的孩子大多相似的,问题的学生各有各的问题。比如亿洋,父母来自两个相差千里的省份,教育理念南辕北辙,爸爸主张放养,说他小时候在B省山区,学习全靠自己,现在也混得还好,经常出差;妈妈来A省,她说爸爸不管她也不管,孩子们在家全交给爷爷带。昨天孩子家作业又没写。
唐灿来催作业:“今天的作业只交了33本,还有6个没交,是哪6个?”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意思就是反正我是交的,不关我的事。
“钱进,你交了吗?小悦,你呢?还有你,乐乐?”
夏雪想,语文也一样,这几个是最重要嫌疑人,涉及每一门学科。钱进在抽屉里翻找,乐乐和小悦无辜的眼神回望唐灿,一幅清白委屈的样子:我的作业交了,老师你不要冤枉我!
“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没交的站起来,我数一二三——”唐灿绷着脸。
依然没有人“投案”。最初的时候,夏雪也糊涂了,不知道学生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作业有没有做完有没有交,还是明明知道却心理素质奇好,就是想蒙混过关。老师心里都有一个账本一份钉子户的黑名单。
“钱进,不用翻了,你们唐老师手里拿的是交上来的作业,我们来查一下就清楚了。来,全班起立,报到名字的坐下:梁晟钰、钟震轩,林伊诺.....”
果不其然,除了钱进、乐乐、小悦和亿洋共6个孩子站着。他们着急忙慌的开始在书包里找,钱进找出来了,唐灿过去一看,只写了一个题目;乐乐还在找,唐灿快步抢到乐乐跟前,拎起书包一瞅:“你找什么找?你的眼睛看不见吗?数学作业不就在这里叫你吗?”
“嗯,摆出认真找本子的样子,你和小悦这一招用的太多了。”听到夏雪的揶揄,乐乐一撇嘴。
依然是那几个。看来还真不是他们几个收租的“黄世仁”不仁,而是那几块拖欠租子的土地实在太贫太薄。
学困生拖欠作业是常规矛盾,等到了期末复习阶段很有可能演化为“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重点是“一生二,二生……”有些作业老赖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越攒越多的欠债无力偿还了,就躺平不还了,反正他知道老师顶多就是恶狠狠地咬牙切齿的吼几声名字而已,回到家他照样吃定大家拿他没辙。每当这个时候,班级里几十双眼睛就那么不嫌事多不怕事大,饶有兴趣的看着,一副唯恐天下不乱吃瓜不嫌事大的模样。
唐灿年轻,性子却不急,有时也会被学生逼急,唐灿的嗓门也高了起来。她盯着那几位一句比一句大嗓门:“你没有没有脑子的,我跟你们说过了几次了?”噼噼啪啪暴风骤雨般砸得那几个孩子抬不起头睁不开眼。
农村有句俗话“冷在风里,穷在债里。”后半句未必符合现在实际,当代人的观念在慢慢改变,只要借的到就是赚到了,以前杨白劳怕黄世仁逼债,现在黄世仁怕杨白劳赖债。学习也是一样,老师就怕学生不动手不还欠下的作业债。
这个月德育主题是勤俭节约,学校要专项检查午餐就餐情况,浪费粮食剩菜剩饭多的要扣分。教育完,夏雪回到办公室自言自语:“天天要我们管住学生不浪费午餐,大浪费不管,专管小的。节约不能也是搞形式主义,你们知道吗,二十多间车库里面堆的都是七八陈新的课桌椅,办公桌椅还有电脑,只看到午餐要节约,这些就可以浪费了吗?”
“小韩思想觉悟有高度。”梅舒颖调侃。
中餐时间,和唐灿一起坐在学生中间吃饭,唐灿只吃了半碗饭,就站在一边守着泔水桶。学生想倒掉又不敢,夏雪苦笑着叹口气。
唐灿悄悄问夏雪,副校长说个别老师把没吃完的饭菜带回家是不允许的,什么意思?
夏雪嗤之以鼻:这不正是节俭吗?学生吃不完不能倒,老师把吃不完的带回家,领导却在会上批评。
这老师当得越来越累,还真的怀念那时的网课教学。
网课一个月,家长终于发现孩子是怎么跟斗智斗勇,败下来的几乎都是家长。
这年头,不把学习当回事的家庭,孩子和家长其实打心眼里是不待见老师的,老师心里明白,可就是放不下,就好像离了婚的两口子,一方早另结新欢,蒸蒸日上了,另一方还沉没在过往的尘埃里自怨自艾,熬得花瘦了,叶焦了,还在苦巴巴的等待奇迹,等待天荒地老。
随着交通发达,人口流动的便利,夏雪逐渐发现教育的观念也在流动,传统的追求和公认的美好似乎也在流动中磨去了棱角。
李爱珍班里有个孩子,发现班里有几个学生中午课余时间在找李老师批阅爸爸妈妈家里布置的提高班作业,回去就跟妈妈说,孩子妈妈二话不说抡起电话打过来:你怎么给别的孩子补课,就必须也同样给我孩子补课,不然就找校长找局长反映,李爱珍区别对待造成孩子心理阴影了不爱学习了。要你李爱珍当不成老师。她把李爱珍气得笑了。
有老师归纳,一年级刚入学,家长觉得他们的孩子是冲着清华北大才来读小学的;三年级一过,一部分学生躺平了,一部分心里不平衡:我家孩子成绩不好就是因为老师的问题,还有部分不甘心:我家孩子学不好,你家孩子也别想学得好!要烂大家一起烂,有的是不让你好的办法。
看看绿树红花,嗅一嗅空气里的湿润,稀释一下课堂里火星撞地球的冲击。
办公室只有许琳珑。看到夏雪进来,许琳珑放下手中的“朱笔”,拿起小榔头一边敲背,一边喊:“老夏,我累死,哎哟,腰痛头痛,这一批学生怎么会这么笨的,你们有这么笨的学生吗?全校应该找不出比我们班笨的学生了,我讲了好几遍了——唔,有四五遍了,还是写不出来,我要疯了,我不批了,再批下去,我要傻掉了。”
夏雪没理会。许琳珑逮着谁都是这么抱怨,祥林嫂似的,但没有恶意,若与她较真,话就多了,权当她自言自语也就罢了,大家也习惯了。靠窗一排台板,上面放了大家带来的小零嘴,夏雪放下课本笔记,整理了一下,许琳珑看了眼说:“这是我今天刚从家里拿来的,刚才小六在吃,她还说好吃呢。”
夏雪哦了一声,继续整理,许琳珑看了眼地板说:“这办公室卫生都是我们三个年纪大一点的人在拖,哦,主要是你和梅舒颖,我也拖过几次,现在的年轻人真的没有搞卫生的习惯,看看他们的办公桌,啧啧啧····”
“独生子女嘛,正常的,他们擅长电脑,这个我们不擅长。”
“我真的忙死了,这么多的作业,还有论文期限快到了,我还没改好。夏雪,你今年论文交了吗?”
夏雪刚洗完手,正在擦干,说:“没有啊。”
“不交了吗?”
“写不出,只能不交了。”
“论文不交,就只能是合格,别的做得再好,也没用,绩效系数就只能是最低的,我是冲着系数写论文。”
“可就是写了,不得奖,也没多大用。我这四五年都没写论文,年终考评绩效奖金都是平均数以下,和最高的相差一万多。开头两年还去财务室看看,这两年也不想去看,反正总是最低这一档。”
“所以要写论文啊。学生教得好没有用,学生又不会给你发钱;上课上不好也不要紧,不扣分,会写论文才重要,有加分,不管什么好事,没有论文就一票否决。所以不要一天到晚追着学生了,随他们去。”
“呵呵,你怎么一下子想明白了?”
“哎呀,我真吃力死了,真累,这段时间回到家都叫我老公给我捶背。不跟你聊了,没时间了,我得赶紧把作业批出来,然后改论文。”
夏雪对着电脑发呆。她不是不想写,她有不少教学上的感悟,但她发现很难变成数千上万字的论文、课题,顶多算随笔漫谈。她也读过那些得奖论文,大多的观点,就是把她们一线教师一直在实践的方法和经验换个马甲。
教育这条线,专家最多,论文最多,没用的也是最多的。就好像说:人是要喝水的,但不要喝的太快。今天说饭前喝,改天说饭后喝更好。废话也就算了,偏偏指挥棒一挥,朝令夕改:一会儿饭前喝,一会儿喝两杯……让人谈水色变。
但专家说,论文不但决定你的职称,还是衡量学校的指标,今年的论文重点就在对于现代化教育技术手段相关的研究。
上个学期,小六说,她的语文课,要是没有课件,她根本没法上,这句话激发了她的灵感,于是夏雪写了一篇关于课件运用的随笔,大致意思是看月可以用手指,但手指不是月。课件使用有度方锦上添花。在轰轰烈烈多媒体的大背景下,她的这篇论文,差点给她带来杀身之祸。梅舒颖送她两个字“慎言”。
大多的论文,除了作者,就是评委在读。论文,论了个寂寞。
这么想来,心里多了些自嘲和抵触,生出一份壮士断腕的悲凉:干脆屏蔽了写论文的算法算理。
犹豫了一下,还是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这速溶咖啡就和方便面一样,开水刚冲下去的味道是如此迷人多情,瞬间引爆食欲。只是入口后,食欲却一点一滴地褪去。想来是来得快的,去的也快。
调出文件夹里的三篇作文。每年都有几次征文比赛,学生积极踊跃度慢慢降低;获奖不易,写作太累,交到夏雪这里的作文越来越少,高质量的更少。这次总共收到四篇,钱进倒是有热情,但是总共写了一百多字,错别字占了20个,已经被夏雪直接下架了。梁晟钰的中规中矩,横平竖直,无可挑剔却又乏善可陈;另一篇是薛雨睿的,用句意象,天马行空似信手拈来,全然不像小学生;还有一篇是钟震轩的,知识面很广,引经据典,词藻堆砌,有点啰嗦。三篇作文都挺难改。先改薛雨睿的吧,夏雪喜欢这样的文笔。
手机屏幕闪烁,是齐耀明的来电。夏雪犹豫了一下,任它闪烁,直到屏息。